(要纠正一个设定上的错误,完颜青珏的父亲,当初写的是完颜撒改,应该是封吴国王的完颜阇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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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里蕴着夏夜的暖意,灯火明亮,星星眨着眼睛。西南和登县,正进入到一片温暖的夜色里。
    从半山腰往下方看去,点点灯火伴随着山麓蔓延,远处山下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广场一侧的剧院里,名叫《秋风卷》的新戏剧正在上演,从布莱县过来的华夏军人成群结队,自集山而来的商户、工人、农户们携家带口,聚集在这里等待着入场,剧院的上方,结构复杂的风车拖动一个巨大的走马灯缓缓旋转。
    虽然竹记最初便是以说书、唱曲、杂耍等功夫推广情报网络,相对于外界,华夏军内部的文娱活动还算丰富,但和登的这个剧院,仍旧是所有娱乐中最为正式的一项了。
    剧院面向华夏军内部所有人开放,票价不贵,主要是指标的问题,每人每年能拿到一两次的门票便很不错。当初生活贫乏的人们将这件事当做一个大日子来过,跋山涉水而来,将这个广场的每一晚都衬得热闹,最近也并未因为外界局势的紧张而间断,广场上的人们欢声笑语,士兵一面与同伴谈笑,一面留意着四周的可疑情况。
    两天前才发生过的一次纵火未遂,此时看起来也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能经历了战火洗礼的人们,也已经找到了在这等局面下生活的诀窍了吧。
    山上的家属区里,则显得安静了许多,点点的灯火温柔,偶有脚步声从街头走过。新建成的两层小楼上,二楼的一间窗口敞开着,亮着灯火,从这里可以轻易地看到远处那广场和戏院的景象。虽然新的戏剧受到了欢迎,但参与训练和负责这场戏剧的女子却再没去到那后台里查看观众的反应了。晃动的灯火里,面色还有些憔悴的女子坐在床上,低头缝补着一件小衣服,针线穿引间,手上倒是已经被扎了两下。
    脚步声轻轻地响起来,有人推开了门,女子抬头看去,从门外进来的女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身着轻便黑衣,头发在脑后束起来,看着有几分像是男子的打扮,却又显得英姿飒爽:“红提姐。”来的是陆红提,虽然在家中武艺高强,性情却最是温和,属于偶尔欺负一下也没关系的类型,锦儿与她便也能够亲近起来。
    “身体怎么样了?我路过了便来看看你。”
    “我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红提侧坐到床边来,并拢双腿,看着她手上的布料,“做衣服?”
    “我手艺难看。”锦儿的脸上红了一下,将衣服往怀里藏了藏,红提跟着笑了一下,她大概知道这身衣服的涵义,并未开口谈笑,锦儿随后又将衣服拿出来,“那个孩子不声不响的就没了,我想起来,也没有给他做点什么东西……”
    “嗯。”红提沉默了片刻,“反正……才刚刚怀上,什么都不知道,让立恒跟你再怀一个就好了。”
    “我要个男孩。”
    “呃……”
    红提微微瘪了瘪嘴,大概想说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选的,锦儿扑哧笑了出来:“好了,红提姐,我已经不伤心了。”
    红提露出被捉弄了的无奈神情,锦儿往前方微微扑过去抱住了她的手:“红提姐,你今天这样打扮好帅气的,要不你跟我怀一个呗。”说着手便要往对方的衣服里伸,一只手则落在了裤腰上,要往后头伸进去,红提笑着缩起双腿躲避了一下,毕竟锦儿最近精力不济,这种闺房女子的玩笑便没有继续开下去。
    “这是夜行衣,你精神这么好,我便放心了。”红提整理了衣服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先出去一趟了。”
    “红提姐你要小心啊。”锦儿挥了挥手,“你回来得晚我会去勾引你男人的。”
    “男人在处理事情,还要一些时间呢。”红提笑了笑,最后叮嘱她:“多喝水。”从房间里出去了,锦儿从窗口往外看去,红提身影渐渐消失的地方,一小队人自阴影中出来,跟随着红提离开,武艺高强的郑七命等人也在其中。锦儿在窗口轻轻地摆手,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偶尔也会有这种大伙儿多有事情的时候,热心的小宁珂在照顾了母亲几天后,被宁毅带去办公室端茶倒水去了,云竹呆在藏书馆里整理开始回潮的典籍,檀儿仍在负责华夏军的一部分内务,即便是小婵,近来也颇为忙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锦儿在这段时间也需要休息静养,今天便没有太多人来打搅她。
    夜色静静地过去,小衣服做到差不多的时候,外头小小的争吵传进来,随后推门而入的是宁霜与宁凝这一对小鬼头,才四岁的这对小姐妹因为年纪相仿,总是在一起玩,此时因为一场小口角争执起来,过来找锦儿评理——平日里锦儿的性情跳脱活泼,俨如几个小辈的姐姐一般,素来得到小姑娘的爱戴,锦儿不免又为两人调解一番,气氛融洽之后,才让照顾的女兵将两个孩子带走休息了。
    夜渐深,下头的广场上,今天的戏剧已经结束,人们相继从剧院里出来,锦儿拿起了做好的一身小衣裳,用小包袱包起来,自门口出去,外头守卫的中年女子站了起来,锦儿与她笑了笑:“我想去一趟后山,青姐你跟着我吧。”
    “是。”名叫黎青的女兵点了点头,拿起了随身的苗刀、火铳等物。这是来自苗疆的苗女,原本跟随霸刀营起事,曾经也是得过刘大彪提点的高手,真要有刺客前来,等闲几名江湖人绝难在她手头上讨得了便宜,即便是红提这样的宗师,要将她拿下也得费一番功夫。
    一路穿过家属区的街头,看戏的人尚未回来,街道上行人不多,偶尔几个少年人在街头走过,也都随身携带了兵器,与锦儿打招呼,锦儿便也跟他们笑笑挥挥手。
    “锦儿阿姨,你要当心不要走远,最近有坏人。”
    “知道。”
    “你放心,就算有坏人来,我们也不会让他搞破坏的!”
    “那就多亏你们了啊。”
    “哟,锦儿阿姨有黎青婶婶跟着,才用不着你们……”
    这样的气氛中一路前行,不多时过了家属区,去到这山头的后方。和登的后山不算大,它与烈士陵园相接,外围的巡查其实相当严密,更远处有军营禁区,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敌人的渗入。但比之前头,毕竟是幽静了许多,锦儿穿过小小的树林,来到林间的池塘边,将包袱放在了这里,月光静静地洒下来。
    黎青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外了,锦儿坐在林间的草地上,背靠着大树,其实心中也未有想清楚自己过来要做什么,她就这样坐了一会儿,起身挖了个坑,将包袱里的小衣裳拿出来,轻轻地放到坑里,掩埋了进去。
    然后又坐了好一阵:“你……到了那边,要好好地过日子啊。”
    有眼泪反射着月光的柔光,从白皙的脸颊上落下来了。
    这个孩子,连名字都还不曾有过。
    这之后,锦儿想着孩子的事情,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了过了多久。有人的脚步声从树林里来了,锦儿偏头看去,宁毅的身影穿过了林地,走到她身边站了片刻,然后也在一旁坐下了。
    “阿弥陀佛。”他对着那小小衣冠冢双手合十,晃了两下。
    锦儿擦了擦眼角,嘴角笑出来:“你怎么来了。”
    “忙里偷闲,总是要给自己偷个懒的。”宁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孩子没有了就没有了,不到一个月,他还没有你的指甲片大呢,记不住事情,也不会痛的。”
    “我知道。”锦儿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我想起姐姐、弟弟,我爹我娘了。”
    “嗯……”锦儿的过往,宁毅是知道的,家中贫寒,五岁时锦儿的父母便将她卖去了青楼,后来锦儿回去,爹娘和弟弟都已经死了,姐姐嫁给了财主老爷当妾室,锦儿留下一个元宝,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这些往事除了跟宁毅提起过一两次,此后也再未有说起。
    “我爹娘、弟弟,他们那么早就死了,我心里恨他们,再也不想他们,可是刚才……”她擦了擦眼睛,“刚才……我想起死掉的宝宝,我忽然就想起他们了,相公,你说,他们好可怜啊,他们过那种日子,把女儿都亲手卖掉了,也没有人同情他们,我的弟弟,才那么小,就活生生的病死了,你说,他为什么不等到我拿元宝回去救他啊,我恨爹娘把我卖了,也不想他,可是我弟弟很懂事的,他从小就不哭不闹……呃呃呃,还有我姐姐,你说她现在怎么样了啊,兵荒马乱的,她又笨,是不是已经死了啊,他们……他们好可怜啊……”
    她抱着宁毅的脖子,咧开嘴,“啊啊啊”的如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宁毅本以为她伤心孩子的流产,却不料她又因为孩子想起了曾经的家人,此时听着妻子的这番话,眼眶竟也微微的有些温润,抱了她一阵,低声道:“我着人帮你找你姐姐、我着人帮你找你姐姐……”她的爹娘、弟弟,毕竟是早已死掉了,或许是与那流产的孩子一般,去到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吧。
    月朗星稀,锦儿抱着自己丈夫,在那小小的湖边,哭了好久好久。
    同样的夜色下,黑色的身影犹如鬼魅般的在山岭间的阴影中时停时走,前方的山崖下,是同样掩藏在黑暗里的一小队旅人。这群人各持刀兵,容貌凶戾,有的耳戴金环,围头披发,有的黥面刺花,兵器怪异,也有驯养了海东青的,寻常的狼犬的异人混杂其间。这些人在夜里未曾燃起篝火,显然也是为了隐匿住自己的行踪。
    某一刻,狼犬狂吠!
    刀光在一侧扬起,血光随断臂齐飞,这群异人在黑暗中扑起来,后方,陆红提的身影突入其中,死亡的讯息霍然间推开道路。狼犬如同小狮子一般的奔突而来,兵器与人影混乱地冲杀在了一起……
    汴梁。
    浑身是血的薛广城被架出牢房,到了旁边的房间里,他在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来。
    目光望向前方,那是终于见到了的女真首领。
    “阿里刮将军,你越来越像个娘们了,你何曾见过,明知是死地还要过来的人,会怕死的?”
    女真大将阿里刮年届六旬,以武勇著称。
    “你们汉人的使臣,自以为能逞口舌之利的,上了刑后求饶的太多。”
    “那你何曾见过,华夏军中,有这样的人的?”
    阿里刮看着他,目光犹如钢刀,薛广城又吐了一口血沫,双手撑在膝盖上,坐正了身体:“我既然过来,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回不去,完颜青珏便给我陪葬,这是宁先生曾经给过我的承诺。”
    “用完颜青珏一个人,换汴梁满城百姓的性命,再加上你。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好了?”
    “因为汴梁的人不重要。你我对垒,无所不用其极,也是堂堂正正之举,抓刘豫,你们输给我。”薛广城伸出手指来指着他,“杀汴梁人,是你们这些输家的泄愤,华夏军救人,出于道义,也是给你们一个台阶下。阿里刮将军,你与吴国王完颜阇母亦有旧,救下他的儿子,对你有好处。”
    “不要说得好像汴梁人对你们一点都不重要。”阿里刮大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你今天就不会来。你们黑旗煽动人叛乱,最后扔下他们就走,这些受骗的,可是都在恨着你们!”
    “我华夏军弑君造反,要道义可以留下点好名声,不要道义,也是大丈夫之举。阿里刮将军,没错,抓刘豫是我做的决定,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名声,我把命豁出去,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你们女真南下,是要取中原不是毁中原,你今日也可以在汴梁城中大杀一场,像个女人一样,杀了我泄你一点私愤,然后让你们女真的残暴传得更广。”
    “又或者,”薛广城盯着阿里刮,咄咄逼人,“——又或者,将来有一日,我在战场上让你知道什么叫堂堂正正把你们打趴下!当然,你已经老了,我胜之不武,但我华夏军,迟早有一日会收复汉地,打入金国,将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打趴在地——”
    “你找死——”阿里刮单手掀飞了面前的桌子,大步而来。
    “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满万不可敌——”
    身影趋前,钢刀挥斩,怒吼声,说话声一刻不停地交汇,面对着那道曾在尸山血海里杀出的身影,薛广城一面说话,一面迎着那钢刀昂首站了起来,砰的一声响,钢刀砸在了他的肩上。他本就受了刑,此时身体稍稍偏了偏,还是昂然站住了。
    要斩在他颈上的刀锋在最后一刻变成了刀身,只是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刀锋在他脖子上停下。
    薛广城的身体再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阿里刮的眼睛,仿佛有沸腾的鲜血在燃烧,气氛肃杀,两道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对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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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青珏在士兵的引导下进入书房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宁毅站在窗前看外头的阳光,背负双手。
    “小王爷,不必拘礼,随便坐吧。”宁毅没有转过身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口说了一句。完颜青珏自然也没有坐下。他被抓来西南近一年的时间,华夏军倒并未虐待他,除了不时让他参加劳动赚取生活所得,完颜青珏这些时日里过的生活,比一般的囚徒要好上许多倍了。
    不过在长期的劳动之下,他自然也没有了当初身为小王爷的锐气——当然,即便是有,在见识过宁毅的霸气外露后,他也绝不敢在宁毅面前表现出来。
    “生在这个年月里,是人的不幸。”宁毅沉默许久方才偏头说话,“如果生在太平盛世,该有多好啊……当然,小王爷你未必会这样认为……”
    完颜青珏有些警惕地看着面前露出了一丝软弱的男人,按照往日的经验,这样的当权者,恐怕是要杀人了。
    “不知……宁先生为何这样感叹。”
    “我的妻子,流掉了一个孩子。”宁毅转过身来。
    完颜青珏也是听说了这事的,此时却错愕了片刻:“妻子如衣服,宁先生不会想说是在为了这种事感慨吧?”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你未必能懂。”宁毅看着他温和地笑笑,随后道,“今日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或许你有机会离开了,小王爷。”
    “或者说……我希望你,能平安地从这里离开……”
    夏日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那书生站在光里,微微地,抬了抬手,平静的目光中,有着山一般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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