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三亚钢铁集团公司旗的单桅船跌跌撞撞驶近珠江口,旗帜浅蓝色底,主要标识是一柄杠杆锻锤。船名伯劳,一种好勇斗狠的小鸟。
    伯劳号是一艘单桅小船,帆装是斜桁帆与横帆的混合,两舷加了批水板,为珠江口航行做了优化。
    船尾舱中分,船长室和贵客室各拥有一个开在船尾的窗口,舱室小的只能纵向摆下一张床和一张充作桌子的木板。
    舱室内,一身夷装的蔡元定收起南掌国情简报。
    以蔡元定如今的地位,当然可以在三亚公司征调一艘更宽敞的帆船,但在北风季,盖伦船几乎不可能走大西航道进入伶仃洋,北风和珠江水流会把船拍碎在礁石上,进出珠江口只能靠小船。
    蔡元定信赖伯劳号,这艘船虽小,却很坚固,较浅的吃水让她在近海航线来去自如,两舷6门4磅炮的自卫火力足以应付少数不长眼的海盗。
    绕过在舱内休息打鼾的水手,蔡元定登上甲板。
    年轻的船长迎上来,“先生。”
    “你指挥船,我上来看看。”
    “是。”
    蔡元定走到船头。
    首斜桅上有两面支索帆,在风中鼓荡。
    望远镜中,右舷大横琴岛在望。
    船长下达命令,伯劳号收起横帆,斜桁帆转向,两舷放下批水板。批水板插入水中,减缓了船只在大角度受风下不规则的侧飘。
    船入磨刀门。
    浪白澳(lampacao)在左舷,葡萄牙人在广东第一个聚居地。葡萄牙人搬到澳门后,几百年间那里一直是走私中心,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话说,“在该处各岛中,它(浪白澳)是唯一可以自由贸易的地方。”
    伯劳号此行不是来做生意,过浪白澳未做停留,沿磨刀门水道航向东北约90里的澳门。
    一天后,船抵澳门,伯劳号与大三巴炮台互鸣礼炮。
    强大的大三巴要塞伫立于港口正面一座标高50米的山上,七伤旗在堡顶迎风飘荡。
    炮台为四角星堡,有炮34门。要塞两侧是东望洋、西望洋炮台,各有炮数门。
    山下另有4座炮台控制港口,整个海防体系有炮70门。澳门炮台是鞑靼人学习的样板。从广州至大沽口,鞑靼人掀起一波建造澳门式炮台的**。
    此时有4艘戎克船和15艘小艇在港口发霉。那些是试图下海的各路洋船,来自各个势力。
    香山县的鞑靼官员强迫葡萄牙人扣下商船,由鞑靼人监督,这些没有批文的商船敢逃跑,炮台会立即开炮。
    “禁海令。”蔡元定冷哼一声。
    贸易禁令下,总有人比其他人更自由,伯劳号不是鞑靼官员敢管的对象。
    伯劳号在拉青角海口下锚,与葡萄牙船一同碇泊,蔡元定等到夜间下船,登上一艘葡萄牙盖伦。
    尾舱会议室,昏暗的鲸油灯下,面相苍老的耶稣会巡按使马雅(sebastiao de maya)与沈上达已等待多时。
    马雅向蔡元定致意,“蔡先生。”
    “主教。”
    “你与沈先生谈,我告辞了。”
    “您请便。”
    澳门离不开尚可喜支持,也离不开南洋贸易,耶稣会是双方谈判的桥梁,但不会掺合太深。
    “沈参戎。”
    “蔡参议。”
    沈上达是鞑靼平南藩王府参将,蔡元定则挂着明朝广东布政使司参议。
    “蔡参议,本藩上次拜托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靖藩免谈,贵藩我主原则上同意赎回俘虏。”
    “那就好,耿继茂的人我管不着。蔡兄,这是本藩一点小小的意思,请笑纳。”
    沈上达推过一个皮袋,蔡元定打开,里面是金条。
    蔡元定收下金条,不动声色。
    “蔡兄,不知贵方开出何价?”
    蔡元定给沈上达一个五,“许都统身份如此贵重,钱少了对他不尊重,5万两。”
    “太多了,许家只能付3万。”
    “沈兄真是会说笑。许尔显在贵藩麾下克城无数,半生戎马积累,家产起码有十余万。”
    “请贵方理解,许家还要掏出很多钱在官场活动。”
    “4万,不能再少。”
    “……这,好吧。”
    “参将衡成良1万,游击李崇元、李海龙、岳景连,每人8000。”
    沈上达擦了擦汗。
    “参领刘文焕5000,守备张文石、马成龙,每人2000。”
    ……
    按清单全部拉完后,沈上达汗透衣衫,“沈兄,贵方这开价,总共34万两了。”
    蔡元定喝了口茶,“还有,释放俘虏在押期间住宿、饮食都需付费。”
    “这还要钱?”
    “没办法,规矩。我们的价格很公道,小兵每人月3两,把总以上依次递增。全部算下来,每多一个月,贵藩要多付8千。”
    沈上达瘫坐在椅子上,“那就超过44万了。”
    蔡元定略带讥笑道,“又不是沈兄出钱,你担心什么?再说多报一点,沈兄活动的空间就更大吗。”
    沈上达有些悲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藩中孤儿寡母拿出来的救命钱,哪个敢黑我第一个剁了他。若有不足之处,沈某少不得还得自掏腰包垫上。”
    蔡元定肃然起敬,“蔡某妄言,沈兄见谅。这样吧,看在大家合作多年的份上,我做主,零头给你去了,算44万整。”
    “唉,”沈上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能说什么?”
    “钱可以再挣,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沈兄应该知道,靖藩户下人都被押到矿山,你们的人只是种地,够优待了。”
    “是是,多谢蔡兄。”
    谈完生意,沈上达换了新茶,两人点上烟斗聊天。
    蔡元定:“你有郑成功确切消息吗?我听说他在长江口遭遇风暴,损失很重。”
    沈上达瞅了蔡元定一眼,“这消息值5000两。”
    “没问题,我给你减。”
    沈上达点点头,“伪国姓,哦,是郑藩。浙江巡抚陈应泰上本,郑藩上千艘战船在南北必经之路羊山前被飓风,淹死亲子三个,内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一个一岁,又淹死老婆三个。战船损失无数。”
    “郑藩打仗带了家眷?”
    “看上去是,不知郑成功怎么想的。”
    “郑成功现在哪里?福建又作何处置?”
    “郑藩在舟山整顿船队后,南下攻克台州、海门卫、黄岩县、磐石卫、乐清县,如今停留在闽浙沿海,福建提督马得功趁机攻克泉州附近的白沙。”
    “白沙是郑鸿逵的防区。”
    “是,郑鸿逵放弃白沙。郑彩也放弃沙埕,沙埕现在全是郑成功的战船。两人都退到台湾鹿仔港,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
    “郑彩的动向我们清楚。”
    蔡元定习惯性地用杯盖轻刮茶沫,陷入思考。
    舟山明军、鞑靼人的报告与天主教修士的记录互相印证,郑藩这次在浙江养伤,又在浙省大肆劫掠杀人。
    郑成功一年百万两的海上贸易额养不起他的大军,郑藩靠打粮抢掠生存,军纪非常差。
    西班牙与联邦谈判的使者之一,多明我会修士利胜正在郑藩军中。利胜记载了前年郑藩对福建闽东地区的一次野蛮洗劫,抢夺一切东西,不分男女老幼肆意杀戮,"qiang  jian"妇女抓捕壮丁。
    虽然郑成功别无他法,但蔡元定还是本能地讨厌郑藩这种行为。
    “沈兄,我要出一趟远差,以后贸易就由我的副手与你谈,人你熟悉,不会有问题。”
    “哦,不知蔡兄去哪里?”
    “暂时不便说,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好吧。”沈上达也不失望,不像蔡元定肩负许多职责,他主要任务是生意,比较单纯。
    “沈兄,元首让我向你提个建议。”
    “请讲。”
    “广州的人都知道,沈兄海贸积累下的身家堪称豪富。”
    “不敢当,些许钱物不值一提。”
    蔡元定笑得有些冷,“沈兄,北京四处用兵,财力非常紧张,在全国追缴欠税,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直隶灾民,谁都逃不掉。如果他们有天惦记上你的钱,沈兄准备怎么办?”
    “这……”
    “沈兄应当知道我国以法律形势确保私有财产安全,为你考虑,不如在海外留条退路。”
    沈上达脸色大变。
    蔡元定讥笑道,“贵朝宽仁无比,如方国安、刘泽清,今天在哪呢?直隶总督张玄锡被麻勒吉辱骂,上吊自杀,福临也就当死了条贱狗。”
    蔡元定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沈上达心里。
    “沈兄,要做什么,路是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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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郑成功的问题,清方记录最多,就不引了,看其它的。
    1、李邺嗣:“以君(丘栋隆)肥白,意富人,索其财,无有,因杀之。”
    地点在浙江宁波鄞县(府城),张煌言故乡,记录者李邺嗣为张煌言好友,替苍水公葬父的抗清志士。
    2、张煌言比较委婉,“十余年来,义旌遍海外,戎服繁兴,海滨移黎,朝秦暮楚,供亿竭于两国,民力用是益殚。”
    3、郑成功任命的左佥都御史徐孚远诗文:“快意夺取如己物,今日费尽明复然,尔辈何人军羽翼,分当捕贼乃作贼。”
    4、天主教记录见利胜,《多明我会在中华帝国之业绩》。利胜与郑成功家族关系很好。1662年,利胜进入反抗的马尼拉八联华人社区,调节冲突,说服马尼拉都督同意让放下武器的华人回国,在屠刀下拯救上千华人。利胜的书记载了郑藩闽安、两次北伐、厦门历次大战,很有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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