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取名为玲珑。
    愿永世为妖,生生世世,千年万年。
    我不要骰子,也不要红豆。
    我只求你。
    若是求不得你,我便求死。”
    二月。
    与外面人猜测的不同。
    北姑苏道仍有大雪。
    北姑苏道有烽燧长城御敌。
    正因为“烽燧”的缘故,北姑苏道,西宁道,靠西的几条道境,便有了些许特殊之处。
    由于地近西域,界限模糊,城池之内不仅设有巡抚司,还立有平妖司。
    平妖,平的就是西域的妖。
    烽燧外数百里,已经属于“西域”的范畴。
    人烟稀少,行走在西域内的,都是平妖司的猎妖师。
    猎妖师,在西域的某些地方,被称做是“仙师”,没有一定的修为,若敢踏入这片西域,迟早会化为大川大泽浩袤雪原下的一具枯骨。
    烽燧外的西域,基本上都是游牧民族游荡,这片土地荒瘠无比,被长城抵在齐梁境外,而如今,北原的王庭被那位“漠北王”以极为暴戾的手段吞并合拢,许多草原小庭帐为了保全自身,不远万里南下,付出巨大代价才来到这片被齐梁遗弃的西域。
    怕的不是妖,而是那个被称为“北原之王”的男人。
    妖很可怕。
    可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怕。
    “狐酒”和“花猫”,就是两只妖。
    一望无垠的西域雪原,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坡,两只狐妖将脑袋和身子都缩在大雪里,银白的毛发与大雪融合在一起,肉眼难分。
    两只银狐。
    它们一雄一雌,初通灵智,小脑袋埋在雪地里,留着雪白尾巴在外,与雪地的颜色如出一辙。
    雪地很冷,两只小银狐埋在雪地里的脑袋此刻凑在一起,毛发相蹭,像是在取暖。
    更像是在安慰。
    那个人类不会找过来的。
    银狐的视力和听力都极好,脑袋埋在雪地里,耳朵能听见方圆几里地的动静。
    有脚步声音传来
    两只小银狐身子陡然一颤,再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大雪磅礴。
    远方的雪原线上,缓缓走来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披着雪白的大麾,脖颈前系着红绳,大麾边缘绣了一圈红边,随风鼓荡。
    这个年轻的男子面色自若,腰间拴着好几把古剑,满头白发如絮,迎风而舞,像是被大雪染成霜色,活脱脱像是从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仙师。
    两只小银狐脑袋埋得更低,屏住呼吸,生怕被这个年轻的男子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淡淡的红色微光照映在雪原上。
    那位仙骨卓然的年轻“仙师”一只手拎着一只大红灯笼,大红灯笼微微挑起,灯纱罩上,粘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尽数被火光染成红色。
    他停住了脚步。
    挑了挑眉。
    蹲下身子。
    一把抓住了两只银狐露在雪层外面的大白尾巴,然后“噗”得一声自雪地里拎起。
    两只银狐抱在一起蜷缩取暖,被年轻“仙师”的手提起吊在空中,掩面欲泣,楚楚可怜。
    这位年轻“仙师”的面目看不出有丝毫表情。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情绪,只带了一丝思索。
    这两只银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妖?
    看样子不像。
    他寻着气息找了这么久,最终寻到了这里,难不成只是一个诱饵?
    年轻“仙师”皱起眉头,悬在腰间的几把古剑,没有一把发出相应,那在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熟悉妖气,在此刻烟消云散。
    师父说,妖有好有坏。
    这两只妖,要不要杀?
    仙师想了很久,只觉得这两个看起来可爱而无辜的小家伙,只是被那头过路的狐妖抹上了妖气,为了引开自己。
    不像是择人而噬的妖。暂且留一条性命好了。
    年轻仙师主意打定,微微抬起头,环顾一圈。
    前后左右四周皆是无边的白色。
    自己追寻了数十里的妖气,杳无踪迹。
    那只老狐妖,应当是跑不动了,使出了这般手段只为了脱逃。
    年轻“仙师”有些头疼。
    他微恼想着,何必呢,逃又能逃到哪。
    更何况自己就这么让妖害怕吗?
    来到西域这么久了,连一面也未曾见过。
    师父说的不错。
    那只狐妖,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生物。
    很狡猾。
    “东君与莲仙打了第二架,在絮灵道上,据说那位东君此番取出了春雷琴,琴上无弦,可莲仙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呢?”
    “后来莲仙的媳妇带着莲仙跑路啦!”
    “呸,谁说那位神仙姑娘是莲仙的媳妇,我可不认。”
    客栈里吵了起来。
    有两人悄然离席,一路离开客栈,离开城池,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
    郡主大人和小殿下都换了一身素白,易潇听到江湖上把自己奉为“莲仙”,心底飘飘然,但为了不让那位东君因为这一身莲衣就能轻易找上门来,只能郁郁将那件自己如今大爱的墨色莲衣换了风格截然不同的白袍。
    郡主大人扶着小殿下,平静说道:“过不了多久,东君还会找上来,你还坚持一个人跟他打?”
    易潇面色有些苍白,他笑着摆了摆手:“打是打不过,总不至于怕了他,他现在状态在回升,只是依旧待在九品阶段。”
    看了眼魏灵衫,小殿下赔笑说道:“安心我是怕你出手,到时候东君被我俩揍哭了,江湖上说莲仙和媳妇儿一起欺负妖孽,我的名誉无所谓,你到时候被人说一句欺负后辈,风雪银城的面子往哪搁。”
    “还贫?”魏灵衫没好气瞪了瞪眼。
    易潇连忙说道:“不贫了不贫了。要是东君以宗师之境找过来,我就不硬抗了。”
    魏灵衫这才点了点头。
    小殿下微微感慨说道:“刚刚那帮人,消息可真灵通。”
    这是反讽。
    自己都已经快抵达北姑苏道了,在千里之外的絮灵道打架的消息才传过来。
    那位东君找上门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算春雷湖那场,自己已经与东君打了六场架。
    每场都是以逃命为主。
    一路打一路逃,就这么从江南道逃到絮灵道,最后逃到了北姑苏道周围。
    每到一个落脚点,魏灵衫确认甩开了东君极长的一截距离,小殿下会立马盘坐下来养伤。
    但休息不了多久,那个阴魂不散的骨袍身影就会追来。
    最让小殿下无奈的一点。
    越打越强。
    东君的状态明显在“回升”。
    一开始易潇还能仗着龙蛇相与株莲相,杀到三尺范围内,与那位东君拼一拼体魄,到了最近的那一场,那位东君找到了自己,直接以大成“音”域碾压下来,自己甚至抗不过十息,逼得要立马逃命。
    那位东君的修为,缓缓“回暖”,如今已经无限接近于宗师境界。
    郡主大人幽幽说道:“你吞了他的春雷琴琴弦,到哪都逃不过春雷琴的感知。”
    小殿下无奈说道:“愁啊,你说我真打不过也逃不了的时候,把春雷琴弦吐出来还给他,他会不会高抬贵手?”
    “抬你一手?”魏灵衫嗤笑一声:“你想的太美了,硬生生把人家溜到了北姑苏道,还想着他抬你一手?”
    易潇赧颜说道:“池子里的那两条龙蛇,对春雷琴弦似乎没有胃口,这都大半个月了,别说消化一根琴弦了,连根琴毛都没消化掉。”
    小殿下顿了顿,观想到脑海里躺在莲池里慵懒睡眠的两条龙蛇。
    还是老样子。
    他有些气急败坏说道:“这两条急死人的畜生呐。”“最可气的是,消化不掉就算了,怎么也不肯吐出来。”小殿下没好气怒骂道:“到时候全盛状态的东君杀上门来,我也没别的可选了,这是逼着我跟他死磕啊。”
    魏灵衫瞥了一眼小殿下。
    小殿下面色微微苍白,脸色有点难看。
    郡主大人戏谑说道:“死磕?”
    易潇叹了口气:“他怎么能来的这么快,又怎么能恢复的这么快?”
    魏灵衫已经攥紧了漆虞。
    小殿下的眉心之处有龙蛇清啸,元力凝结成剑形。
    这是九品之前的“白蛟绳”,如今九品之后可元力出窍,依旧可以随心所欲化形。
    北姑苏道的城外荒郊。
    远方有一道身影携卷漫天黄沙而来。
    来势汹汹。
    那位东君踩在黄沙潮头,面无表情,骨袍肆意狂舞,却是不染丝毫尘埃。
    易潇轻声说道:“用那一招吧。”
    魏灵衫低垂眉眼,轻轻说道:“好。”
    已然恢复了全盛巅峰实力的王东君鬓角飞扬,宛若天上仙人,双手微微下压。
    刹那铺天盖地的沙尘暴砸了下来。
    轰然巨响声音之中,有两把剑出鞘声音。
    一把是漆虞。
    一把是小殿下元力出窍的白蛟。
    黑白二色贯穿而出,迅猛如闪电,刹那陆走如蛇,抬身如龙,狂吼一声,溅起了方圆百米的黄沙。
    粒粒黄沙悬浮而起,高频震颤。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两把剑合在一起。
    大元气剑。
    一缕剑气从庞大的沙尘暴里窜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漫天的剑气鼓荡而起,以小殿下和郡主大人为圆心,膨胀而起,轰然胀大成为一个方圆百米的倒扣大碗。
    剑尖成型。
    踏在宗师境界的王东君面无惧色,面颊长发被黄沙穿插而过,身在沙卷之中,骨袍倒卷。
    他静静漂在空中。
    面色无喜也无悲。
    望着那一剑巨大无比,直直通天的大元气剑。
    东君微微皱眉,心想这是什么剑?
    黄沙地下,那人高声嘲笑说道:“王东君可敢接我一剑?!”
    那柄剑缓缓斩下。
    东君面无表情。
    接你一剑又如何?
    接便接!
    他伸出双臂,像是拥抱。
    下一秒变为合掌。
    像是要以整个世界的“音”,去夹住那柄大元气剑。
    一男一女举剑而起,一剑斩下。
    那一剑宛若清扫世界,缓缓落下。
    正好切入东君合掌的“音”域之内。
    骨袍刹那停止波动。
    东君眯起眼。
    耳边是被大元气剑斩开的声音。
    呼啸。
    他有些艰难的抬起头,一眼望去,看不清那柄剑的尽头。
    有些绝望。
    他本可以躲开这柄剑。
    可他没有。
    现在他后悔了。
    那柄剑被他掌心的“音”域夹住。
    缓缓抵住。
    下压。
    刹那从空中数十米被压回地面。
    双足砸在地上,猛然扎根,一瞬间踩出两道十来米长的蛛网。
    那柄剑还在下落。
    东君的双臂艰难抬过头顶,脚底的蛛网还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地面坍塌,土石溅起。
    一米。
    十米。
    二十米。
    那柄大元气剑缓缓弥散之时,大地已经被剑气毁坏得不成样子。
    中间有一个极深的凹坑。
    凹坑里的骨袍年轻男子,面色惨白,依旧保持双臂抬起架剑的动作。
    只是手指颤抖,连带着身子也在颤抖。
    方圆十里,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影。
    那对年轻的男女,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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