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会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日子还要当属几个月后的春节,所以今日的寿诞气氛还算比较轻松的。
    顾懿对子女们的一番寒暄完毕过后,就该到了各宫开始献礼的时候了。
    性子向来温润如玉,醇厚如酒的太子顾渊首先带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旁候着的内官赶紧识趣地弓着腰捧过来了一个被红布包着的木质托盘。
    顾渊一丝不苟地先行辑礼,然后才诚心诚意地开口道:“父皇,这是儿臣从民间收集到的,书圣萧潇的真迹孤本,以为父皇的祝寿之物,万望父亲收下儿臣的一番赤城心意。”
    前朝的书圣萧潇乃是南地最负盛名的书法大家,他的真迹,说是价值连城都稍显贬低了,那根本是有钱都找不到门路买,因为南地常年战乱不断,古本真迹非常难以保存,武将大多都是莽夫出身,这些珍贵的典籍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匹战马,一把利刃来的珍贵,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南地的珍贵典籍基本上都损毁于战火之中,这也是为何中庭那边的人视南地为不开化的蛮人,因为典籍的缺失,南地的文化方面一直都是止步不前,甚至都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也难怪会被人看不起了。
    到了现在成了大一统的凉国,进入了和平时期,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找回这些孤本典籍的重要性,故而任何只要是识货的人,侥幸得到了一些古本,都是拿来当传家宝一样供着,用以教导子孙,继承家学,更遑论前朝书圣的真迹了,倒也唯有顾渊能拿得出这般礼物。
    毕竟他母亲德妃乃是江州豪族何家出身,而前朝书圣萧潇正是现在的江州人士,年轻时为了更好地学习,更是曾亲自前往江州,执弟子礼拜读何家的家学,一晃数载,与当时的何家人关系极好,何家保存有一部分他的真迹,这并不为奇,不过这般的传世珍宝,仍是无法用简单的金钱来衡量。
    其实哪怕就是以他皇子的身份,这般珍贵的物品按说何家也不会给他的,毕竟王朝更迭,对于他们这般文风鼎盛的世家来说,再正常不过,何必送出这般珍贵的原本,孤本,若是将来毁于战火,岂不是全人族的损失?
    若非顾渊醉心儒学,甚得何家老祖的喜爱,定然是拿不走这般珍贵的书圣真迹的,这一本真迹,其实也代表了何家的态度。
    这也是西大陆的人族与东大陆,乃至沧海界各族的区别所在,人族首重文化传承,历史,书法,字画,乃至于各种前人留下的东西,这些能用以研究,瞻仰的古物才是最值钱的,而东大路的灵族和地族,却拿一些会发光的石头来作为稀世珍宝,而不重视自己老祖宗的遗留之物,实在可笑。
    地族甚至连基本的历史概念都没有,多是口口相传,宛如神话故事一般的东西,对于了解地族的由来,毫无裨益。
    话说回来,听到是书圣真迹,顾懿这般文武全才的帝王当然也好这一口,当下自然是龙颜大悦,竟然有些急切地掀开了红布,刚想要伸手拿起托盘上的一份古色古香的卷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缩回了手,先朝着旁边的韩貂寺嘱咐让下人打来些热水,先亲自仔细地清洁好了双手,然后等待水分差不多烘干了,这才目露神光,缓缓地展开了卷轴。
    性子如大皇子顾渊一般沉稳淳良,恪守规矩礼仪的萧书圣,他最擅长的便是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的楷书,而这一副乃是其中年有感所做的《渠江集》,此时的萧潇,风格已经渐趋稳定,手法大成,这份字帖上的字体端庄雄伟如帝王君临,又雍容大方似母仪天下,遒劲浩荡似大河奔腾,舒展开阔处如塞外草原,最为严肃中正,说是楷模也不为过。
    纵观历朝历代的书法大家之中,书圣萧潇乃是顾懿最为喜爱的一位,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认真地观摩了半晌,顾懿脸上的笑意那是越来越浓,其他人也都不敢作声,全部静静地等待着,半晌之后,顾懿这才好似面对即将离别的情人一般依依不舍地缓缓合上了这份珍贵的书圣真迹,一直到合上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好啊,这字!气势恢宏,刚正威武,好!果然不负书圣之名!”顾懿大声地赞叹完了,此时的他不像一位坐拥六州江山的帝王,反而像一个得了珍宝的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放在了托盘之上,又用红布好好地盖上了,然后才朝着下人吩咐道,“放到珍宝阁里好好地裱起来,记住,一定要小心,弄坏了一点朕可要拿你们是问!”
    下人们都吓了一跳,捧着托盘的手都有些发软,但嘴上还得答应道:“是,陛下!”
    皇家自然有专门放置宝物的地方,毕竟很多诸如字帖,书画这种东西极易受潮长霉,必须要放到干燥的环境来储藏,还有些珍稀的异宝更是要单独在特别的地方储藏,故而宫中有一处名为珍宝阁,就是专门用来放置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的地方。
    顾懿这般喜爱这幅书法,竟然宁可放置在珍宝阁等闲时取用都不放在更方便观看的御书房,足可见对其的重视和珍惜。
    吩咐好了,顾懿这才朝着顾渊赞道:“甚好,甚好,渊儿你有心了,朕书房中的那把玉如意就赐给你了,另外再加上明珠十斗,雍州新供的锦绣绸缎八匹。”
    顾渊的脸上带着笑意,照例一丝不苟地辑礼完了,这才开心地答道:“多谢父皇!”
    这位大皇子本就是个谦谦君子,性子方面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有些憨,脾气很好,没什么心眼,开心不开心都是挂在脸上的,能够得到父皇赏赐,自然是极为开心,而且帝王的赏赐,向来都是重‘情’而轻‘礼’,象征意义要多过实际意义,这些东西光论价值自然是比不过那份书圣真迹的,但厉害在这是御书房中经常被皇帝把玩的玉如意,那价值可就不一样了。
    赏赐之后自然就会由宫里的下人专门送到他的府上,顾渊献宝完毕,自然也就此坐下,顾苍这时亦从座位上站起,同样有一位下人托着一块木质的托盘走了上来。
    “真是巧了,大哥送的是字帖,儿臣送的也是字帖,只是前朝书圣的真迹太过难寻,儿臣找不到,这是儿臣自己诚心书写的一份书贴,厚颜用以为父皇贺寿,请父皇过目。”
    他这番话才刚说完,左边的顾黎和隔着一个身位的顾海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你这是拿自己跟前朝书圣相提并论?可真是贻笑大方!
    自以为抓住了机会了的两人自然就要发表一番言论了。
    顾黎还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喝着桌上的茶水,而对面耐不住性子的顾海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父皇的寿诞,做儿子的自然要用心准备礼物才对,大哥尚且费尽心思找来父皇喜爱的书圣真迹,你难道就拿自己写的来糊弄父皇吗?”
    主位上的顾懿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微皱,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呵斥这个让人头痛的四儿子。
    有些事情,当年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等到现在自己也成了父亲,才能理解到当年为何那位气势雄浑,简直可以说是横扫四海八荒,杀心极重的父亲为何会因为子女之间的一点争斗而愁得连饭都吃不下。
    倒是顾苍自己大大方方地回应道:“父皇寿诞,重情不重礼,心意到了,比什么都重要,心意不到,送再好的礼物也是无用,为人者,论迹更论心,若要让礼物贵重与否来决定送礼者是否用心,那寒门里的人,或许只能为自己的父亲送上一双草鞋,一件冬衣,可难道他们的心意就不真挚了吗?我等固然出身皇家,也当戒奢华淫*逸之风,更何况我的礼物若是比大哥的更为贵重,岂不才是坏了规矩?大哥终究是大哥嘛,做弟弟的,不该逾越。”
    顾黎喝茶的手微微一停,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他可不是顾海那般心急的蠢蛋,更何况现在有人出头,他何必去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人。
    这一番话说得当事人顾海哑口无言,憋了半天只能干巴巴地来了一句:“父皇乃是天横贵胄,真龙天子,怎么可以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献与父皇的礼物,自然该贵重些才能表达我们做儿子的心意才对!”
    他准备的礼物可就是奢华非常,顾苍这么说那不是想让他等下出丑吗?
    想不到主位上的顾懿却是拍掌大笑道:“好一句为人者论迹更论心,不错不错,苍儿,海儿,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们皇室当戒奢华风气,不过底下的人为表心意,礼物要是贵重些也没什么,就先让朕先看看苍儿的字帖吧,朕可是知道苍儿的文名,被誉为我凉国文坛的诗词圣手,前些日子礼部的那位沈侍郎还私下向朕求你的诗词原稿呢,这幅字帖不管写的是什么,那肯定都是千金难求啊。”
    顾海闻听此言,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被挡着没被人看到罢了。
    顾懿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直接缓缓地展开了整个卷轴。
    开头从上到下只有三个潦草非常,但是大气磅礴的草书字体——《凉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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