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场中的厮杀声渐渐低落,一场预谋已久的围剿终于是结束了,山底下的大石上,完颜珂尼一只手拄着被手下人帮助捡回的弯刀,另外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揉搓按摩着胸口的伤,以舒筋活血,恢复得快一些。
    马上挨的那一枪,直接打碎了他外面的两层甲胄,幸亏里面还另外有一层软甲作为防护,总算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谢厚胤先前的那一枪,威力太大,落点太准,有三分力直接透过了甲胄,打在了他的胸口上,不是他皮糙肉厚,说不得真要断掉不少骨头,现在也需要再好好地静养几日才能恢复。
    远处荒野的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倒地不起的尸体,其中有人的,也有马的,有尸身完整的,也有残缺的,有满脸惊恐之色的,也有一脸视死如归的坦然,尸横遍野,血腥味直冲云霄,起码蔓延三里外,若是一般的普通人来了这里,只怕第一眼就会直接吐出来,也就是心如钢铁,训练有素的熊罴军士兵们,还在不嫌脏累,尽职尽责地打扫着战场。
    首先是要清点人数,统计战况,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不管是确定已经战死,还是先前侥幸逃过了一劫,被自己这边俘虏的,都要一一清点统计出确切的数量。
    尸山血海之中,还侥幸活着的敌人,不管是先前躲在人堆之中,没受什么伤的,还是已经重伤垂死的,眼看着打扫战场的士兵们一步步过来,却没有一个敢站起来反抗的,毕竟都是些马匪嘛,先前那一场屠杀,已经被彻底地吓破了胆子,一帮只会在关外耍横,根本不入流的马匪,平日里欺负欺负边关的老百姓可以,一看到正规军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才是正常的。
    至于尉迟家的亲卫们,除了跟着谢厚胤和尉迟惇一起破开了熊罴军的阵型,侥幸逃走的那一批,其他人,尽皆战死了,没有任何一人被生擒,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唯有死战不退者,方是百战精锐,从这一点上来看,尉迟家这帮家兵,真没有辱骂尉迟家的名声。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剃光了脑袋上几乎全部的头发,只在后脑勺中间留着一条燕州人传统小辫的年轻人,一边扶着自己腰间的弯刀把柄,一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身上的甲胄抖得“叮咣”作响,一到了完颜珂尼的面前,便赶紧恭敬地单膝下跪,抱拳朗声道。
    “总帅,都统计出来了!”
    完颜珂尼撇着腿,大刺刺地坐在石头上,一边揉搓着胸口处受了伤,已经变得青紫的地方,脸上龇牙咧嘴地轻喝道:“快说。”
    这小将面露骄傲之色,赶紧开口汇报道:“是!禀总帅,经过属下们的清点,此次战役,一共歼敌两千八百二十七人,俘虏三百零八人,另外还有俘获的战马一千八百匹,其中一千两百二十五匹是完好无损的,另外五百七十五匹身上都有些小伤,但是养一阵还是可以用的。”
    这番话一说出之后,便是完颜珂尼自己都吓呆了。
    因为这种战绩,确实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自傲了。
    按照凉国朝廷订下来的规矩,军功一共分为二十级,各有其对应的职位和封赏,一般来说,处于最低级的士兵,如果能在一次战斗中杀死一人,枭其首级带回,便可直接官升一级,赏下银两田地甚至于房屋,之后的,再依次累加上去,不过为了防止上级贪墨属下的功绩,所以到了九级之后,便不能再通过简单的人头数来升职了,需要他们亲自上战场指挥杀敌。
    现在他们从坎蒙安调过来的人马,拢共也不过就是两千人而已,此次一战歼敌两千八,俘虏三百,另外还有一大批战马,这种大功劳一旦报上去,虽然尚且还不足以让完颜珂尼这种等级的武将官升几级,但名义上的爵位以及实实在在的封赏,肯定是不会少的,凉国朝廷向来都不会在这种方面克扣。
    毕竟这些年来,自知不敌的卫晋两国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占据地势进行防御,再加上凉国本事也乐得休养生息,所以根本就没仗打,这军功可不是那么好赚的,燕州的武官,这几十年来,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的变动。
    这次杀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关外马匪,属于朝廷的眼中钉,那都是下了缉杀令的,这些人的人头,哪怕是比不上卫晋两国正规军的人头分量,也不算太低,更何况其中,还有一百多真正的精锐,就算他们不知道这批人具体的来路,但以朝廷的能量,事后肯定也能查得出来,到时候好处不会少了他们的。
    这一次事件过后,军功一报上去,只怕会惊动朝野,他完颜珂尼的名字,估计都要摆到大人物的案桌上去了。
    一想到这些,完颜珂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幻想起了沥血军那帮眼高于顶的大将军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该是个什么表情。
    要知道,这帮原本属于常定方的旧部,可是一直看不起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的燕州人,所组成的熊罴军。
    对于军人来说,赢得对方尊重最好的方式,就是战功!
    可是不过转眼间,他便又收起了脸上得色,转而表情有些沉重地询问道:“那伤亡呢?”
    对面还跪着的小将一听,神色也同时变得悲伤了起来,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低声答应道:“禀总帅,兄弟们一共阵亡一百七十二位,伤八十七人。”
    满打满算,伤亡不过两百余,但是歼敌数,却是十倍于己身,这已经不能用大胜来形容了,简直是一场摧枯拉朽,一面倒的屠杀,说不得还要被人怀疑是杀了老百姓充数的,毕竟这种胜利,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死去的一百七十二人里,哪个不是还有着大好人生的年轻人呢?
    哪个又不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呢?
    他们对于完颜珂尼这个总帅来说,就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平日里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或许就是曾经给自己端茶倒水过,为自己站岗守卫过,甚至还大着胆子跟自己开过玩笑的那些人,就是死一个他都心疼,更何况是一下子就没了将近两百人。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
    两百人马革裹尸啊,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后悔了,盖因这次的行动,其实完全是没必要的,他们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坎蒙安,那就屁事没有,说是他完颜珂尼以一己私利害死了这些年轻人,其实并不为过。
    完颜珂尼慢慢地放下了手,眼眶微热,但又不想在下属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他抬起下巴,嘴巴蠕动了两下,声音显得低沉而了无生气。
    “记得把兄弟们都带回家。”
    那年轻小将低着脑袋,虽然伤心,可反倒还在轻声安慰着完颜珂尼:“将军您忘了,在战场上战死,是每个燕州男儿的荣耀。”
    完颜珂尼听得一怔,满脸的苦涩,看向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教育道:“没人该死,能好好的活着,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这句话。”
    说着,他从石头上重新站起身来,然后把手上的弯刀放在了石头上,走到了对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者的身子一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另外一边,熊罴军的士兵们,已经开始默默地收敛起了同僚的尸体了。
    虽然马革裹尸是每一个燕州男儿的无上荣耀,但是作为其战友,亦有义务带着他们一起回到故里,按照传统的仪式为他们的灵魂送葬。
    一帮乌合之众临时拼凑起来的三千骑,未加训练,不善配合,在因为高额的奖赏而疯狂,一齐冲上高坡之后被阻,气势已尽,再被养精蓄锐,蓄谋已久的敌人包抄了后路偷袭。
    虽然从彼此的伤亡数上来看,这场战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一边是凉国九军之一的熊罴军,哪怕军备再差,但耐不住人家自身的本事大,他们的射术,就是在九军之中,也算顶尖了,而另外一边则是分开还算有点本事,但是合在一起就是一帮渣滓的马匪流寇,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若非谢厚胤最后大展神威,以命相搏,在最后时刻和尉迟家的亲卫们一起冲上去凿阵,只怕他们要被全歼于此,决不会有一人生还。
    一块未被战火荼毒,还算干净的草地上,三百多个俘虏挤在一起,挨个背着手跪在地上,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马匪们,个个都在沙海里纵横多年,对边境的老百姓们来说,他们就是不可一世,无可违抗的恶魔,但是在对上了凉国的正规军之后,他们这帮人又像乖宝宝一样,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的动静。
    刚才三千人都没能打过人家,这件事已经完全打碎了他们的胆气,击溃了他们的信心,现在不过几百人,手头又没武器,难道还要再反抗么?
    哪怕明知道以自己等人的身份,被俘虏了绝没有好下场,这时候不跑,之后人家聚齐了,更没机会跑了,可也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最先反抗的那个人,一定是死的最快的,这就是人之本性,哪怕现在旁边就只有十几个士兵围着,他们只要趁其不备动手,跑出去抢了马向北逃,总会有人跑得掉的,可没人愿意做那个最先死的出头鸟。
    就在这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身是血,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本该筋疲力尽的顾玄和陆议一起走上来。
    这次过来的熊罴军士兵们,虽然都被完颜珂尼给刻意隐瞒了顾玄的身份,但是对方刚才在战场上的神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大概也猜的出来该是将军的贵客,当下没有敢多阻拦,直接就放他走了进来。
    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一群人,一个个都低着脑袋,满脸颓丧地跪在地上,顾玄甚至都没有多看,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一个壮汉给踹翻在地,后者肩膀上挨了一脚狠的,猝不及防之下,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面露凶光,但是一看是刚才那位“杀神”,赶紧又把脑袋低了下去,只是敢怒不敢言。
    周围的士兵们见状,刚想来阻拦,却被迅速赶过来的完颜珂尼给拉住了。
    “父母生你七尺躯,难道就是让你拿来当畜生的?”
    顾玄根本不解恨,大骂一声,上去就是狠狠的一拳打在了这汉子的脸上,对方嘴巴一歪,脑袋偏向了另外一边,两颗碎牙混着一口鲜血飞射而出,直接溅了旁边的人一脸。
    汉子被这一拳打得差点昏死过去,顿时再也忍不住,刚想开口叫骂,顾玄又是狠狠地一拳揍在了他的肚子上,后者猛地哀嚎了一声,整个人都弯成了大虾,倒在一边,抽搐不止,甚至都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你杀过多少无辜百姓,给我说!”
    顾玄见状,却是尤不罢休,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他拳脚本就十分有力,哪怕先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可尚且还剩下几分余力,在根本不留手的情况下,这壮汉才不过挨了两拳,就已经被打得眼眶开裂,满脸是血,惨叫声也慢慢地变成了无意识的哼唧,眼看是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在旁边跪着的一人再也看不过去,直接就扑了上来,不等旁边的士兵们动手,顾玄直接反手一巴掌将其扇倒在地,后者落回原位,不顾伤势,指着顾玄,愤怒地叱骂道:“你凭什么?”
    顾玄刚想直接上去打死他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可被他这么一问,当即冷笑道:“呵,你一个满手血腥的畜生,又有什么脸问我凭什么,你们这几百人,本就该死!”
    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人都抬起头来,目露狠色地看向了他,他们本来就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马匪,乖乖被俘那是因为先前被打怕了,但是对方现在明言要他们死,那怎么都要挣扎一番,更何况,刚才那位不反抗的同伴,惨状就在眼前,难不成真的被他活生生打死才行?
    “想反抗?反抗更好!死人活人,对本王而言,没什么区别,本王刚巧还未玩尽兴呢!”
    顾玄捏着拳头,咯吱作响,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似乎就盼着对方赶紧冲上来,他好活生生地揍死对方才好。
    被他扇倒在地的那人神色间满是怨恨之色,大声高呼道:“难道你以为这是我们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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