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凉国京城的东城区里,经过了整整三代人的经营,占地可谓极为广阔的夜府之中。
    刚刚才坐着自家的马车从皇宫里回来的夜知槐,入了府,一如既往的没有让下人服侍,自己独自进行了简单的梳洗之后,又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官服,换了一套朴素的布衣到了厅堂里,就准备开始吃午饭了,时间如寻常人家一样,都是午时。
    夜知槐每餐都吃的非常清淡,一如他平日里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而且饭菜的份量也不多,因为夜府里的人本来就少,根本不像其他人的家中,两三代人,数房小妾,一大家子人全部聚在一张桌子上,每到吃饭都要做上满满一桌子的菜,还得有十几个下人服侍在旁边。
    夜府的厅堂里,偌大的八仙桌上,拢共就放了两个菜,一个是汤,一个是青菜,汤是新炖的猪肚莲子汤,由猪肚加莲子炖成,有养心安神,补气养肾等功效,因为夜知槐畏寒,这些天里天气又有些变冷,便想着喝点暖胃的东西。
    汤里的内容也不算特别丰盛,没有其他人家做的那么琳琅满目,放上很多好东西,就真的只是一些便宜的猪肚和莲子,青菜也不过就是最普通的白菜,糖醋味,算是他最喜欢的口味了,再加上一碗白饭,这就算是他的午餐了。
    像他们这种居住在东城区里的人家,普遍都是有官身的,有朝廷的补贴,府邸建造得都十分阔气,家里不缺钱,一般都是由城外的农民们每日按时送来新鲜的蔬菜,瓜果和肉食,是不需要府里的下人们再特别去西城区的集市里采购的。
    夜家跟一般人家里一样,一直都保持着过午不食的传统,故而真到了要忙的时候,其实他一天也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顿,毕竟早上还要去朝会,也来不及吃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是吃饭,也都是有着固定的时间和规矩,如无意外,晚上是不会开伙的,这是规矩。
    他这边吃饭,那位府上的老管家就安静地守在旁边。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两人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仆人是不需要的,而夜家枝叶凋零,他妻子早死,两个儿子都被故意放在外面,整个夜家里,真正姓夜的,也就夜知槐一人罢了。
    夜知槐吃饭很有规律,一直都保持着一口菜,一口饭,一口汤的顺序,他吃的很慢,哪怕猪肚其实炖的已经很软烂了,仍然要匀速地嚼动十余次才肯咽下。
    除了动筷子夹东西的声音以外,整个屋子里,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既不会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更没有咀嚼声,因为这些都是极其失礼的,他不说话,旁边的管家也不会张嘴。
    一碗饭吃完之后,夜知槐就顺势放下了筷子,旁边一直候着的老管家正要如同往常一样去收拾,他突然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伸出手拦住了旁边的老管家。
    老管家心中虽然不解,但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只是静静地候在一旁,既然自家主子没有发话,他也就继续恭敬地站在旁边等着就是了。
    沉默了数息之后,夜知槐这才淡淡地开口道:“帮我再添一碗吧。”
    说着,便伸手朝着旁边的老人递出了手里的白碗。
    老人看得心中一惊,眼皮子一挑,忍不住就抬起头来,几乎是瞬间就看出了夜知槐眉眼之间隐藏极深的那一丝喜色。
    “哎,好!老爷稍等。”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赶紧接过了碗,然后就朝着屋外走去。
    夜知槐就这样一个人端坐在桌旁,腰杆挺得笔直,比之一般的军伍中人还要标准,如老管家心想的一样,他今日的确是有些开心,这五皇子,总算是肯做点事情了,往日他其实最怕的就是这人自暴自弃,一个人什么也不干,那他就算是有圣族的帮助,也不好扶持他上位,毕竟凉国不像其他的国家,要想上位登基,没有一点点成绩,那是万万不行的,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顾玄的努力,自然十分开心。
    至于招安罗刹族嘛。。。。。。
    夜知槐能当上一国的吏部尚书,手握官员评定升迁的权利,官居正二品,那自然不是个蠢人,他很清楚这件事若是真的成了,会是多大的功劳,以及会带来多大的声望。
    要知道,罗刹族可是与凉国为敌多年了,二十余年前,又出了袭击黄沙县,屠尽三镇,掠夺数千百姓的事情,这些外族在民间的声望一直不好,甚至还有上书朝廷,希望朝廷发兵将他们屠杀干净的声音,现在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其收服,那该是多大的功绩和声望?
    更别说从凉国对南地的战略上而言,要北上,就得要越过这四方势力,一旦收服了罗刹族,等于将整个沙海尽在掌握,把整个合纵之势拦腰斩断,如此功绩,确实会对日后的夺嫡之事非常有利。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具体的细节,但是这不妨碍他力所能及的为顾玄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这种事也该跟我通通气才对。”
    其实夜知槐唯一有些不满的点便是这个,若是能早点通知到他,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五皇子他久居宫中,不通政事,或许是不知道我这吏部尚书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要知道,明面上说是三省,但彼此之间实际地位的高低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奸臣乱权的时候,与宫里的宦官们勾结,蒙蔽君上,那自然是属能够代替陛下传递圣谕的门下省势力最大,毕竟他们能够直达圣听,甚至于可以做到假传圣旨,掌控朝权,可现在这种君上严明,事无巨细都会自己处理的时代,当属尚书省的能量最大,毕竟真正落到了实处,行使具体职能的,是尚书省下属的六部,而非中书省和门下省。
    而吏部身为六部之首,其掌控的权柄,更是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吏部掌握着官员的升迁,以及评定考核等事,这就等于将官员的把柄完全给握在了手里,皇上关注哪个官员,也一定是差人从吏部调出,翻阅他的档案和历年的评语,哪怕吏部最高只管得到四品以下的官员,但具体做事的,本来就是这么一帮人,官位更高的,那都是发号施令的人,以掌握的把柄以及评定等级来做要挟,能做的事情就实在太多了。
    有他相助,就相当于朝事基本无忧,这也是为何顾黎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拉拢他。
    他夜知槐,自己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两个儿子都在外面,从不投靠各派,一贯保持中立,又没把柄在外,只要他不逾越基本的底线,那他想怎么做,都没人能钳制得了,毕竟谁也不想他滑向对手的派系去不是?
    就只是索要物资么?
    那便想办法多给一点好了,夜知槐就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既然皇上已经定下来了,那其余的事情,就都是走流程而已,虽然先前在朝堂上,武官们极力反对招安一事,但武官们在之后的事上,完全没有主导权,根本无法影响到大局,现在此事一有太子的支持,二有自己的帮助,自然无碍,接下来,就是要等中书省那边签发政令,再由自己这边给出具体的任命,最后才是从户部调取物资送到黄沙县。
    不过送多送少,倒还真的是个讲究,若有心人阻挠的话,到时候物资不够,自然会影响五皇子的布局。
    夜知槐轻轻地敲着桌子,低头暗暗思量着。
    户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其实细分,还有一曰户部,二曰度支,三曰金部,四曰仓部,不过这种事,找下面的人也会被上面的人知晓,还不如就直接一点。
    嗯,户部的那位黄侍郎应该可以。
    夜知槐想了想,先用勺子喝了口汤,才开始思考起了这位黄侍郎的档案。
    这也是他夜知槐的本事,主要官员的全部档案,他都能做到倒背如流,要想找到他们的把柄,轻而易举。
    这户部侍郎虽然官居三品,不在他吏部管辖的范围之内,但是此人也是从底层做起,步步升迁上来的,档案还是全在他的手里。
    若是调派这么一点点物资,这种事,肯定是轮不到户部尚书出马的,除非是两国开战,不然不可能麻烦到正二品的大员,所以这些事肯定得落在两位侍郎的手里,这种小规模的调度,则应该是落在地位稍低的黄侍郎来处理,虽然若无意外,应该也是他手下的人来办,但真正主事的,还是此人。
    此人的生平,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当得起一个兢兢业业的评语了,虽然身在户部,但从未贪墨过一分钱财,这份档案,若是让一般人来看,的确是找不到要挟他的地方。
    奈何此人生有一个独子,很不成才,黄侍郎好不容易托了关系将其送入了官场之后,自己却又不努力,一直都被排挤在没什么油水地位的衙门里做闲职,这黄侍郎自己虽然爬的挺高,但那是表面上的,他乃是寒士出身,没拜过码头,没有靠山,在户部的实际地位并不高,求人都没门路,毕竟他既然没加入任何党派,人家凭什么要推他上去呢?
    就算他夜知槐,那也是有着他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努力为基础,再经过自己几十年的辛苦,又得皇帝的垂青,才能做的上这吏部尚书的位置,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看来,这事还真的就得落在自己的手里,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都由他一手掌握,就算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帮黄侍郎这儿子调到更好的职位,但是再过几个月的年中考核评定,给个甲中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自己再亲自做保,黄侍郎自己随便经营一二,他那犬子就自然会得到升迁的机会,实在不行,将他调来吏部,到了自己手下做事,那总没人能挑毛病吧。
    就在这时,门外,老管家一只手提着一个小木桶,从厨房走了回来。
    还未进屋,他便垂下了脑袋,恭敬地道:“老爷,奴才擅作主张,又提来了一些下饭的小菜和小半桶饭,还望老爷莫怪。”
    夜知槐听得一愣,回过神来之后,又转头看向了桌上已经吃得见底的盘子,猪肚莲子汤就只有一些汤水了,而糖醋白菜也没几片叶子,碟子里都是酱汁,他随即笑道:“今天开心,的确是要多吃一些的,老曾啊,不如坐下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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