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县县衙府,作为招待客人的宴会厅里,今日里外灯火通明,各处都挂上了照明的灯笼,厅内酒席的整个规格,甚至比之先前招待姬耀灵等一行人,都还要来的盛大一些。
    这倒不是说陆登云同样作为客人,地位比之姬耀灵更为尊贵,或者说更受顾玄的重视,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黄沙县在开放双向通商之后,经过了这些天的积累,县衙府光是靠着抽税,这些日子也总算是攒下了一些闲钱,更何况来往的商队多了,集市里能够兜售的东西也多了不少,在吃食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外人。
    不过酒席虽然规格不小,可今天来的人却不多,拢共也就四个,顾玄,陆议,陆登云,再加上一个刚从军营里回来的靖龙。
    这一番宴客的人选,那都是经过了这边深思熟虑的,首先靖龙本来就是原幽州军人,能扯得上这一层关系,再加之他与陆登云也彼此相识,大家再一起把酒言欢的话,这气氛自然会更好些。
    因为顾玄的地位摆在那,一个是朝廷王爷,王公贵族,另外一个只是普通的军中百户,陆登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他真正做到平等相处的,就算顾玄再亲切,陆登云自己也不会逾越了规矩。
    而只会冲锋陷阵的武将若是与文臣谋士们坐在一起,那是天生的就不对付,相看两厌,身为文臣的陆议也不可能和他一样端着坛子畅饮。
    谋士之间或许还会因为要谋求更高的地位而彼此嫉妒暗算,可武将之间,多是一种惺惺相惜,故而为了缓和气氛,也要将靖龙专门找来作陪,气氛调节好了,才好说话,若是单靠陆议一人,肯定是不行的。
    案几上放的菜品也多了不少,不过考虑到陆登云本就是边军出身,在外风餐露宿的时候肯定不少,再加上他又是幽州本地人,所以这边也没有准备过于精致的食物,只是些美味但是卖相粗犷的美食,比如选用的三个月不到的小羊羔做成的烤全羊,皮脆肉嫩,滋滋冒油,卖相俗气但是味道极好的馕坑肉,以及一些幽州特色的胡杨木串烤肉,如此油腻的食物,反而是更对陆登云的胃口,便是连桌旁汁水充沛的哈密瓜都顾不上了。
    经过陆议的特别安排,就连席间上来送菜的侍女,也都是专门选的罗刹族与黄沙县本地人的混血儿,直看得嘴里咬着肉的陆登云是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黄沙县,罗刹族竟然已经和本地人交融得如此彻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总算是到了聊正题的时候了。
    眼看顾玄突然放下了手头的筷子,底下坐着的其他三人,也都相继跟着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抬起头,看向主位,静待下文。
    顾玄眼睛一斜,底下的靖龙会意,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过去关上了大厅的门,之后也不回来,直接一个人守在了门边,作为看门的侍卫。
    没有再说什么“酒菜如何”的客套话,顾玄直接朝着陆登云沉声问道:“今日贸然请陆将军过来,实在是因为玄有一事相求,不过在跟陆将军坦白之前,我想问陆将军一个问题,不知陆将军对我们凉国与罗刹族的未来怎么看?”
    陆登云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拧着眉头,非常认真地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有些为难道:“王爷,请恕俺直言,俺们和罗刹族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别的不说,那些罗刹族,真的不完全是王爷所看到的这么和善的模样,王爷您或许不曾知道,那些真正生活在沙漠里的罗刹族,个个只懂劫掠,根本不懂自给自足,他们是为了生存,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朝着四周侵略,荼毒各国边境多年,这件事,实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这句话算是说透了罗刹族的本质,他们为什么天生好战,甚至不计后果地要侵犯四周各国呢?
    因为沙漠里的东西不够,他们若是不主动出去抢,就活不下来,所以哪怕只是为了族群的延续,他们也要不惜性命地去劫掠周边的他族百姓,这是不可调和的天性,除非哪天他们有了吃不完的粮食,喝不完的美酒,他们才会停下侵略的脚步。
    陆登云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对罗刹族一直持敌对的态度,因为他知道,除非各国对罗刹族割地求和,年年上供,保证对方全族都吃饱穿暖,不然对方是不可能放弃侵略他们的。
    顾玄却没管这些,他放下酒杯,非常直白地道:“不瞒陆将军,早在上个月,我便已经上报了朝廷,前些日子我也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朝廷已经同意了让我来主持招安罗刹族!”
    陆登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是一个边军里的小百户,哪怕再被左将军所看重,也不过如此,甚至可以说左将军自己都不配参与京城的政事,更何况是他了。
    他哪知道这些消息,但哪怕是朝廷已经下令同意的事情,熟知罗刹族脾性的他仍然皱眉反驳道:“王爷,这可不是俺的偏见,二十年前,黄沙县三个从镇为何沦陷,不就是因为这帮罗刹族出尔反尔么,这些黄沙县的罗刹族,俺看他们的生活习惯,确实与咱们已经无异,想来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了,但那些沙海里的罗刹族,祖祖辈辈便是这种生有反骨的性子,招安不得啊!王爷!”
    二十年的事情,靖龙便是受害者之一,门口的他,听闻此话,也只能沉默地低下了头去。
    “这些罗刹族,就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俺觉得。。。。。。”
    话说到一半,陆登云又突然停住了,低下头,不再多说,毕竟他不想拂了顾玄的面子,虽然他很想把“俺觉得这根本就是资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屋内的气愤顿时僵住了。
    顾玄被其说得也是一滞,他是真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直接,简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了这么久的上位者了,他几乎是本能的有些生气,但仍然强行按捺住了心里的不爽,耐心地为其解释道:“问题还是那句话,如果真要与罗刹族血并,陆将军觉得得牺牲多少人才得以平定整个沙海。”
    这一下轮到陆登云作答,他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后,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若是在平原上展开对决,罗刹族四十万人,俺只需十万人便可将其全歼,伤亡最多不会超过八千,这并非是俺在自吹自擂,罗刹族不过只是占据沙海地利,其实并不擅长攻坚战,而且基本不识兵法谋略,而我虎贲军上下一心,十万人如一人,再加上战马装备等等优势累积,若是双方硬碰硬,全歼他们并不困难。”
    陆议在旁边突然开口道:“但将军也说了,必须得是平原对决,换句话说,如果罗刹族龟缩沙海,将军也拿他们也没办法,是也不是?”
    一般人这时候定然要辩解几句,可陆登云仍是非常老实地点了点头:“若是在沙海之中,俺也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沙漠之中,情况太过复杂,时常会有大沙暴来袭,以及各种流沙陷阱,不适宜大军行动,而且沙漠的纵深极远,就算是我们边军,其实最多也只向北行进了百里,更远就没进去过了,如果他们一门心思往里龟缩的话,的确拿他们没太大的办法,可若是朝廷肯下定决定铲除他们,俺也有信心将其全歼!”
    此话一出,便是陆议都不得不称赞他一声厉害,要知道,罗刹族能横行沙海无人能制,不是没有原因的,可以说,南地诸国,就没几个人敢说稳稳地拿下他们,陆登云能保证自己带兵的情况下可以全歼对方,这已经是极为惊人了。
    陆登云可不是喜欢信口开河之辈,除非有十成把握,不然他绝不会出言。
    陆议马上道:“可那就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了,难道将军要以凉国人的命,去跟他们做交换吗?战争一起就没有赢家,既然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将军又何俱一试呢?”
    “招安之事不提,俺以为,其实只要将大军拆分,以小队行动,构建一张大网覆盖边境,罗刹族就绝无可能攻入。”陆登云皱眉道,“只可惜,每次俺提议上去,便不了了之,兴许是俺太笨了,很多问题没有考虑到吧,不过要说招安,俺说了也不算,若是王爷今日把俺叫来,只是为了说此事的话,俺只能说王爷找错了人,俺不过是虎贲军的一个百户,实在无能为力帮助王爷,而朝廷既然同意了王爷的提议,王爷去做便是,何必找俺?”
    他是有些不懂为什么王爷今天特意把他叫来,只说了这么多招安之事,按照他的想法,招安是不可能招安的,罗刹族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狗改不了吃屎,你今天给了他一块肉,明天他还是可能直接把你杀了,因为在罗刹族的脑子里,就只有“竭泽而渔”四个字,有多少东西,都要吃干抹净了才行,这也是他们在沙漠里磨砺出的生存之道。
    况且,话说回来了,招安这种大事,他一个小百户根本就阻止不了,更别说出力了。
    陆议听闻,与顾玄对视了一眼,各自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顾玄马上道:“陆将军所言,极为有道理,陆将军有没有想过,明明虎贲,玉阳两军的实力冠绝天下,为何连区区一个罗刹族都治不了呢?难道是因为罗刹族聚散无形,来去无踪,太难捕捉踪影吗?还是说太祖皇帝不让幽州设立大关隘,导致这些流寇可以肆意侵略我国土呢?”
    这种问题,陆登云哪儿敢回答,妄议开国太祖的遗命,他还不配,应该说谁也不配。
    陆议趁势说道:“那陆将军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故意借着太祖遗训,以边境百姓的血,喂养这些罗刹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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