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京城,官至正二品,乃是名副其实的朝廷中流砥柱,位高权重的红顶大员,朝中声势还要隐隐压过江州党人的幽州党主要领袖之一,许仕杰家在东城置办的宅邸中。
    虽说这整个朝野上下,不管是已经在官场上摸打滚打了多年的老臣,还是刚刚崭露头角,前途一片光明的官场新秀,无人不知这位乃是远在幽州的柱国公许家费劲了心思推上来的“传声筒”,可哪怕只是为了表面上的避嫌,许仕杰家的宅邸还是与许家在京城早早置办的豪宅隔的老远,平日里,也甚少见过双方往来。
    当然,这私底下的会面有多少,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尤其是现在的大凉,可谓是一下子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风雨飘摇的时候,从当年太祖皇帝以区区数人之力立基,而后散尽钱财募集起军队,在南地这片乱局之中四处冲杀,越滚越大,直到挣下了这偌大的基业立国,再到现在已经是大凉的第三代帝王了,大凉百年历史之中,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燕州,海州,幽州,三座从版图上来说,已经占了大凉三分之二疆域的大州接连出事,京城众官,无论文武,无论是哪一个衙门,无论是已经入得天子堂的黄紫公卿,还是仍旧在最底层讨生活的小吏,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金銮殿上的大型朝会,御书房私下开的小会,各部官员们自己之间的私会,一时间是群魔乱舞,朝廷这边慌慌张张的,搞得那京城里的百姓们见了,也是人心惶惶,有说前方已经兵败,那悍勇无比的卫晋联军不日就要打到京城的,有说朝廷其实已经答应割地赔款来换取和平的,总之这市井街头,好像谁都突然有了个在朝中做官的亲戚,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不少家中还有些余钱的,以及本就是各地跑来的商客,早早地就已经置办好了东西,把不少东西贱卖掉了,赶紧带着妻儿家小离开了京城,匆匆去往了雍州,江州等地避难。
    就是在这种朝野内外都人心不稳的背景之下,今日,许仕杰的家中来了一位预料之中的贵客。
    早在半年多以前,便已经获封了齐王之位的三皇子顾黎,为免他人诟病,很是认真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了辆貌不起眼的,平日里甚少使用的马车赶来,特意从平日里送菜的后门进入,再由许仕杰亲自接待,带往了会客厅。
    也幸亏是在这种时候,街上的其他人顾自己都来不及,谁还浪费时间去看别的。
    挥挥手屏退了府中的下人之后,顾黎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道:“舅父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边竟然都不提前给本王通通气?”
    许仕杰乃是老将军许尽忠领进的门,而后得获此殊荣,改姓了许,与那还在幽州的大将军许锦棠也算是半个兄弟,再加上其在朝中这些年,不光是官位越做越高,而且其身为幽州党的中坚人物,本就是他顾黎最大的助力之一,故而他这一声“舅父”,叫得着实不亏。
    许仕杰闻言,只得放下了手头的茶杯,迟疑了一下,这才皱眉看向了满脸焦急之色的顾黎。
    这件事其实他许仕杰自己都很纠结,先前许锦棠那边突然发来密函,让他务必拦下这针对罗刹族的招安之事,打从那时候起,他们这久未见面的两方之间,就已经有了分歧和隔阂。
    他当然理解许锦棠那边的想法,毕竟这罗刹族若是不养肥点,又哪里能体现出这幽州边军,也就是他们柱国公一脉的重要性呢?
    所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若是按照许老将军曾经的说法,那就是这力,别一下子都使全了,要想在主子面前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得慢慢地,把这力气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使,如此,才能保住许家的权势不灭。
    只可惜他许仕杰在朝堂上,终究是斗不过那位可恶又可怕的太子爷,说到底,还是要怪那位太子爷在陛下的心中太过重要了,太子爷那是轻易不说话,可他若是一旦把话说了出来,那所有的事情,就全得按照他的意志去办,就连皇帝陛下都未曾反驳过太子爷一次,更何况他区区一个二品武官?
    故而这一次的失利,其实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当然,他私底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说到底,许家是许家,三皇子是三皇子,他许仕杰是许仕杰,三者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
    他已经离开幽州,来京城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地给许家办的事也不少,恩情不说偿还完了,那也还了个七七八八,再说了,要说欠债,他欠的也是老将军许尽忠的帐,现在老将军都已经作古了,他总不能还在许家这棵树上吊死吧?
    他这姓,当年能改成许,而后自然也能改回去,若是单单就因为一个未必能登上皇位的老三,就把那如日中天的太子爷给得罪死了,那日后太子若是继承大统,他难保不会被作为三皇子党羽给清理掉,就算太子爷宽宏大量,懒得与他计较,太子爷手下那帮人为了讨对方欢心,不得把自己全家架火上烤才怪了。
    他许锦棠也成了家,立了业,前些日子才刚娶了第九房小妾,大好的日子过着,滋润的很,他已经很满足了,起码比起当年作为斥候在蜀地趴在水潭里喝脏水,吃生蛇,嚼蚱蜢的时候,要好上太多太多了,现在又何苦再来参与这种党争,以及更为凶险的夺嫡?
    他在京城,许家在幽州,他若打定了主意要骑墙,做个都不得罪的好好先生,只怕也没人会动他吧,最不济,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后,在兵部做个闲职混日子可行?
    只不过,他就是死都未曾想到,这事情竟然会变化得如此之快,那卫晋两国,就宛若是两条疯狗,还未见着肉呢,就直接恶狠狠地咬了上来,这就算了,竟然到现在还死咬着不放,若是单单如此,还轮不到他一个在京城混日子的武官来操心,可这本该是幽州出兵驰援的时候,幽州那边竟然说边军被那蜀国和罗刹族给联手拖住了,动弹不得。
    大将军府那边还特意差人给他送来了口信,让他务必拖住朝廷,尽全力延缓朝廷让幽州出兵的时间。
    想他许仕杰,虽然是武人出身,没读过几年正经书,可这么多年的朝堂历练,他就算是嗅不到这其中不寻常的意味,可他手下的门客,也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可怕,完全是在逼他站队了,故而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不管怎么说,那许家的独苗还在京城里呢,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至于今日这齐王突然来访,就是以他的脑子都懂,许家那边若是出兵,解了燕州之围,击退卫晋联军,立了大功,那作为许锦棠亲妹妹的亲儿子,外戚立了大功,他这三皇子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此方能压下那太子爷一头。
    毕竟这军功那是最直接,也是最容易被人想明白的,边军一战砍了敌人多少颗头,那可要比朝廷一条政令又给百姓们增加了多少收入,来的更为直接些,到时候若是许家率领的幽州军真得了这护国之功,只怕那太子之位,说不得就真要动一动了。
    更何况他之前还听到了些风声,说是那太子爷最近在各地实施新政改革,倒行逆施,已经触动了不少世家豪阀的根本利益,只待一个时机到来,只怕还要再出大乱子。
    不过这对他而言倒是不重要,反正这皇位轮谁也轮不到他许仕杰,只是今日这齐王来催,大将军府那边却又让他拖着,该怎么选,怎么劝服对方,才真正是个大问题。
    许仕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齐王殿下,军情紧急啊,这下官自己也是临上朝前才刚刚知晓的,何以又来得及跟齐王殿下您通气呢?”
    顾黎未听出其中的别样味道,只是因为着急,所以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眼下可是大好的机会啊!舅父!燕州战事已经岌岌可危,朝廷都没了办法,眼看这下一步,战火就要烧到凉州来,烧到京城来了,到了这种时候那边还不动,到底是何意思啊!”
    许仕杰无奈道:“蜀国那边也陈兵五十万堵在幽州边关,咱们就是想动,那也动不了啊,若是贸然行动,只怕到时候燕州还未解围,反倒是咱们幽州失陷了,那才真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许家的兴衰,与这屋内的两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这话,顾黎倒是听得进去、
    顾懿转过头来,叹了口气,捂着额头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幽州,不是有六十万边军么,这都还没算上地方的民兵,对方不过区区五十万人,如何又不能分兵先前往燕州解围啊!”
    “齐王殿下,您这心情,下官是理解的。”许仕杰想好了托词,慢悠悠地道,“可下官今天斗胆问齐王殿下一个问题,不知这锦上添花,和那雪中送炭,到底哪个更能让人记得住呢?”
    顾黎眉头微蹙,他也是十分聪慧之人,若不是如此,哪里能成为顾苍之外的第二大山头,当下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说,一切都还尽在掌握之中?那边等的就是燕州战事进一步恶化?”
    许仕杰轻轻点头,做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然后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正是此理,齐王殿下若真的是对那个位置有念想,这种时候就得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才能笑到最后啊,此事,下官觉得齐王殿下不妨先与淑妃娘娘那边通通气。”
    顾黎闻言,眼神略微炙热了些,思考了一阵,然后突然想了起来,赶紧朝着许仕杰揖礼道:“多谢舅父指点迷津啊,黎儿这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呐,如此,那我便回去等候,一有消息,还请舅父让怀英立即告知于我,若真有那一日,舅父您当记大功呐,到时候莫说那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是尚书省。。。。。。”
    许仕杰也听得心头火热,赶紧也揖礼回谢道:“多谢齐王殿下厚爱,下官斗胆说一句,这你我双方,本就该多多来往,毕竟,淑妃娘娘也姓许呀。”
    顾黎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许家一定会鼎力相助,当下暗自兴奋不已,赶紧又揖礼道:“那舅父,我就先告辞了。”
    许仕杰马上一伸手,笑道:“那下官送齐王殿下一程。”
    雍州地界,山清水秀,地势瑰丽多变,奇幻绝伦,比之那江州满溢的文人风气,更多了几分别样的野趣,而且因为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极多,故而历来也是南地的文人墨客们,最喜留下笔墨作品之处。
    雍州历来富庶,而且因为前朝国运绵延几百年,百姓安居乐业,免受了外界的战火荼毒,所以雍州的人口一直极多,只可惜最后还是被太祖顾齐光以横扫之势率军拿下,现如今成了大凉的一部分。
    然而,那前朝遗老,却未因为家国破碎而被凉军给灭个干净。
    这其实倒也正常,首先大凉乃是靠着蛮力,外来占领的一方,短时间内对这雍州的掌控力,自然还是不如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前朝皇族,这帮人是一心要躲藏保命,再加上太祖当年心慈,未曾派人赶尽杀绝,故而侥幸留得了一条性命。
    这帮遗族隐姓埋名,靠着当初从皇宫之中带走的金银,默默发展,这些年倒也成了一些大家族,因为花了大力气,弄出了一份清白的家世,再加上这些年把姿态摆得极低,未曾给朝廷捣过乱,反而是主动与朝廷互相纠缠,融合,不少家族子弟都在朝廷为官,所以未被清算。
    雍州司家,就是这几十年才迅速崛起,在整个雍州都有名的豪阀。
    司家私宅底下的暗室里,灯火昏暗,从最前方单独的主位,到最末尾的客位,坐了三十余人,就看那露在外面的双手,表皮布满了老人斑,宛如林中老树一样,毫无血色,便知皆是老人,不少人都拄着拐,坐下来便咳个不停,看起来都是行将就木了,可这些人,却都是雍州三十余世家豪阀的真正家主,在族内说一不二的族长。
    司家老祖,也就是前朝遗族留下的后人,此刻当仁不让地端坐主位,整张脸隐没在四周的黑暗之中,其余诸人,也皆是如此。
    “各位,天赐良机啊!天赐良机啊!”老人用手中的龙头拐敲击着地砖,口中高声喊道,“幽州燕州海州,三州皆深陷泥潭,此乃我等复国之不二时机啊!”
    然而,他只是刚刚说完,底下其中一人便开口道:“可我等手上,兵力不足,又谈何复国啊?”
    这帮前朝遗族们,虽然壮着胆子在雍州继续开枝散叶,但到底最后都做了商人,就算是瞒着朝廷偷偷地豢养了私兵,但面对九军之一的雍州军,哪怕战斗力在九军之中排倒数,而且人数稀少,远比不得边军,可对上他们,还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当年前朝为何被灭,不就是因为打不过人家么?
    拳头才是硬道理,这句话他们的先辈早在百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有人道:“其实我等只需联合各地豪绅富商即可,那太子爷,颠三倒四,霍乱纲常,新出的一些政令,简直就是在我等身上刮肉啊!”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不是这样,估计今天来的人,起码要少上一半,在座的,不少都是因为反对朝廷新政令才又勾起了复国的想法。
    “可不是,他还要修运河,劳民伤财,早已弄得各地民怨四起,莫说是我雍州了,便是江州海州,都有人反对于他,只是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罢了,现在这时候,只要我等振臂一呼,必然山呼海应,如何反不得?”
    “说得对,哪朝哪代,不是靠世家豪阀撑起来的?现在那小子竟然敢动我们?哼!毛没长齐,胆子倒挺大,这是倒行逆施,天灭凉国!”
    “可那兵器不长眼,你难道要我们这帮老骨头去冲击兵营么?”
    “对啊,这帮兵士,那最是忠诚,若要他们倒戈,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啊!”
    底下的人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地谈论了起来,他们虽然有的想复国,有的是纯粹反对大凉朝廷,但一提到雍州军,便都默然不语了。
    反可以,但送命的事,他们可不干,毕竟他们手下,都已经有了偌大的家业了,子孙满堂,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造反呢?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老人突然咳嗽了两声,两边的人听了,齐齐望向了主位,讨论的声音,也就渐渐地消失了。
    “大家今日肯聚集于此,皆是有心重现我朝当初的盛景,我朝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保佑,这么一点小事,又何以成为阻碍?各位不必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今日之后,诸位只需联络各方,只待半个月后,立起大旗,此事必然成功!到时候各位的子孙,就是开国功勋,当享永世富贵!”
    不少人闻言,都是紧锁眉头,这老儿,话也不说清楚点,就只许下承诺,便想让自己等人跑去冒险,那若是最后不成,岂不是要被朝廷抄家灭族?
    毕竟什么罪都可赦,唯有造反那可是要灭九族啊!
    在座的加起来,只怕比那南海传说里的玄武兽都要年长了,那都是人精了,怎么可能被这一个永世富贵,开国功勋就给弄得心智大乱,被人家拿去当枪使?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说清楚,谁会这么傻地跑去四处奔走?
    老人眼看底下的众人都是沉默,无一人表态,当下暗骂了一声,无奈,只能提前把本该隐瞒的计划给托出一部分,安了诸位老友的心。
    片刻之后,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笠之下的老人们,分别从各处暗道秘密离开,数十个世家一起,能够动用的能量,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江州与海州之地,毕竟相比燕州幽州这两个饱受战火荼毒的地方,就属雍州,江州,海州之地受的苦最少,在某些人的故意推动之下,被欲望煽动的人不可少。
    如此,一场针对大凉,针对顾苍的大网,已经默默地铺就而成,暗流汹涌,已是一触即发!
    能看到这里的人,肯定是能真正理解我创作用心的。
    厚着脸皮说一句,能想到写主角内心变化的网文作者都没几个,何况是我这样写出来的,只是确实铺垫太长,难以被大众欣赏,最近很迷茫,如果成绩还是这么一般的话,或许南地篇完真的得开新书了,之后的西大陆篇,中庭篇,可能很难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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