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晨曦破晓之时,此为天门地户大开,周身表里呼应之阴阳转换的时刻,天边隐约可见一抹朦胧的亮色,只是被仍旧不愿退场的浓郁夜色和厚实乌云所故意遮住,根本就透不下来完成自己照亮人间的使命。
    而就在底下仍旧漆黑一片的大地上,有那一千三百来人,就好似从神话传说里的地狱魔海中走出的复仇恶鬼一般,披头散发,面若焦炭,状无人形,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眼中可见猩红的血丝,全都屏着呼吸,手里还抓着一把把造型风格迥别于人族传统武器的弯刀,全都猫着腰,垂着手,特意放轻了脚步,徐徐地穿行在一顶顶正随风摇摆的帐篷的中间空地。
    可突然之间,有一个明显不合群的散乱脚步声,从侧面响起,然后就见那用来隔绝风雨的帐篷帘子被一只手从里面掀开,一个还在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男人,裹着厚实的棉衣,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一走出来,他便立马瞧见了正从自己眼前飘过去的一团团看不清样子的黑影。
    “嗯?”
    第一时间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许是因为刚刚被尿给憋醒,脑子还很迷糊的原因吧,他下意识地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手使劲地揉了揉,接着才再次瞪大了眼睛看了过去。
    就在他的面前,隔着还不到一步的距离,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满脸狰狞之色的萨克,也正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两者再一对视之后,那人陡然间清醒了过来,一股远比打在他脸上的雨水还要冰冷刺骨的凉意,从他的脊背处产生,然后瞬间蹿升上了他的脑子,接着“轰”地一声炸开了,他张开嘴,发出了此生最后,也是最为凄厉的尖叫声。
    “鬼!鬼啊!有鬼啊!”
    可不是,这一千来人,除了最前面的顾玄还勉强有个人样以外,其他的个个黑如焦炭,身上还全是雨水,他恍然间还以为是阴兵过境呢,害怕到了极点的他,顿时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但心知这是一场夜袭的萨克,又哪里会让他继续喊下去呢,就在对方喊叫出声的一瞬间,他便直接狠狠地一刀砍在了后者的脖颈上,这人再度惨叫一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不等他挣扎反抗,后面的人立即跟上,十几把刀落下去,瞬间便将其彻底劈死。
    顾玄见状,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再需要拼命隐藏行踪的时候了,再说距离他们的最终目标也不远了,当下眼神一凝,转头朝着众人大吼道:“冲!”
    说罢,便手握宝刀,带头朝着前方,也就是整个营地最中央的那顶大帐迅速地跑去。
    而在这一边,那顶最大,也是最豪华,最显眼的中央大帐里,本来还躺在床上睡觉的尉迟立德,也已经被外面那一嗓子所惊醒过来,老人半生戎马,是真正上过战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完全是习惯使然,只要在不算绝对安全的地方,睡眠便极浅,当下一醒来之后,完全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起了一直放在床沿上的宝剑,然后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赶紧踩上靴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掀开帘子,迎面而来的冰冷风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借着一些阑珊的灯火,他也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那一瞬间,甚至让他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岂非是神兵天降耶?
    这些都是江对面的敌人么?
    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怎么可能?
    可眼前危急万分的情况,让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那就要先考虑解决的办法,而不是想着为什么,或者说该去责怪谁。
    如何分责,永远是在解决问题之后才需要去做的事。
    老人站在帐篷大门口,接受着外面风雨的洗礼,只是稍一犹豫,都还未完全决定到底是该跑还是该战,远处一直都在观察着这边情况的顾玄,却已经是瞧见了他。
    双方此刻的直线距离不过区区五十步,跑过来又能需要多久呢?
    顾玄想也不想,手握大刀,一声不吭,便直接大踏步地朝着尉迟立德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但在尉迟立德手下的这支队伍里,好歹还是有不少身怀真本事,而且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些那都是他尉迟家自己的亲兵,忠心程度自然不必多言,眼看竟然有一人直接朝着后方的主帐而去,杀气四溢,来势汹汹,而自家将军还在发着呆,心忧其安危的他们,赶紧飞身前来阻拦。
    “将军快走!”
    三人心念想通,齐声发出怒喝,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仍然是那样的清晰可闻,顿时将还在呆愣着的尉迟立德惊醒,他左右一看,发现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天色里,根本就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而他们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有心算无心,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先前往另外的营地再说,这样无论如何,最起码他接下来的选择也会多一些,不管是再回来支援,还是将兵马招回固守,亦或是直接退回京城,总之他都还有的选。
    况且等下天亮一些后,对方也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进来偷袭了,但如果自己和其他人都选择死战不退,最后全军覆没的话,消息传不出去,另外两路人马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清楚的话,恐怕也会有危险,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一想到这,他便马上做出了他认为的眼下最为正确的决定,那就是赶紧突围。
    要说军中之人,确实少有优柔寡断的,一旦做了什么决定,肯定会立即执行,绝对不可能再拖沓犹豫。
    可已经盯上了他的顾玄,那能让他就这么简单地跑了么,刚才对方那一声“将军快走”,更是让他真正确定了目标,眼看对方三人飞身来拦,他却是毫不留情,手中的大刀一横,怒喝一声,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三人顿时全部又倒飞了出去。
    就刚才这一下,便已经将三人手中的兵器全部都砍为两截,非但如此,还在他们各自的胸口都留下了一道血痕,虽然不致命,可这三人被其气势所摄,心中胆怯,一时之间,竟然倒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对方不再敢起身来拦他,顾玄也懒得再管他们,这时候就算是把这三个人都杀了,也比不上抓住对方的主将来得更有用,他一手提着刀,赶紧再度朝着尉迟立德逃走的方向飞奔而去。
    尉迟立德走得匆忙,身上还穿着贴身的睡衣,这被雨一浇,全部湿透了,眼下又没有坐骑可以骑乘,手里抓着佩剑,黑夜里乌云笼罩,因为没有星光,他也找不到什么方向,只能是朝着敌人所在的反方向逃跑罢了。
    “老贼,哪里走!”
    顾玄陡然怒喝一声,声传四野,持刀追来,旁边刚刚才被吵醒,然后从帐篷里一起跑出来的二世祖们一看这情形,别说主动跑上来拦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又齐刷刷地钻回了帐篷里,而且因为太过着急,互相挤在一起,中间还有人跌倒在地,然后在泥地里连滚带爬地往帐篷里钻,这一幕若是被尉迟立德给看见,只怕他会立即被气得吐血。
    究竟什么是毫无战意的乌合之众,其实眼下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跑了一阵,刚刚才出营地的尉迟立德,突然听到后面的叫喊声,忍不住扭头看去,便见一个陌生的独眼年轻人,速度极快,披头散发地持刀朝着自己追来。
    他哪儿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一看此人竟然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追了上来,嘴上还在不停地叫骂着,尉迟立德心中气愤,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这脾气一上来,那是敢跟皇帝老儿拍桌子的浑人,这时候那股子少年时候横冲直撞的胆气再度生出,没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回身便是一剑。
    要说这老小子不光是领兵的能力一般,战略眼光,战术思维也都没一个跟得上的,如若不然,以端木朔风欲将天下英豪为己所用的性子,是绝不会介意那些无聊的小事的,他能在这种时候被留在京城养老,本身就证明了其为将的能耐不行。
    但人总有长处,虽然他其他方面一般,可这尉迟家家传的武艺却没拉下,那可比尉迟惇这个纯粹只靠蛮力上阵冲杀的莽夫还是要厉害了不止一筹,这一个回马枪不光是把握的时机极其狠辣,而且还利用到了对方少了一只眼睛,视野有盲区的优势,这一瞬间,直接擦着顾玄的肩膀就过去了,若非顾玄反应及时,微微侧身,那只怕就是脖颈挨这一剑了。
    一溜血花飙出,在吃痛之后,顾玄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不等对方变招,便赶紧朝着旁边一闪,主动倒退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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