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落下的大雨停歇良久之后,天际厚实的乌云也在渐渐地消散,一缕明媚的阳光,趁着底下交战双方都不注意的时候,静悄悄地投射到了地面,照耀在一座已经完全损坏的弩车上面。
    就在弩车边缘的木梁上,还搭着一只满是鲜血和泥泞的手,至于这只手的主人,正安静地靠在弩车边上,脸上还有一丝痛苦的样子,闭着眼,已经无法再醒来了。
    满目疮痍,遍地尸骸,这就是战争。
    而在远处的城楼上,一场短兵相接的旷世血战,依然还在继续,可任凭谁都能看的出,其实凉国军队已经在节节败退,落败之是时间问题罢了。
    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决定了一切,卫国人哪怕在登上城楼之前损失再大,阵亡再多,可到了这时候,他依然可以拿下最终的胜利。
    身为天横贵胄,国之储君,本不至于亲自上阵与这些命贱如草的泥腿子们一起厮杀的顾苍,已经用一把随便从地上捡来的朴刀,换下了之前手里握着的宝剑。
    他刚才一直身先士卒,放开手脚,剑气纵横间,一连斩杀了三十余人,就连那把精钢宝剑的剑身,都已经满是损伤的锯齿,无法再行使用了。
    这足可见刚才战斗之激烈,导致他已经完全无法在杀伤身前敌人的同时,又兼顾对于手中宝剑的保护,避开剑身脆弱的部分以及减少劈砍的动作。
    可饶是他已经如此费尽全力在杀敌了,可对于整个战事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因为城头双方厮杀得过于惨烈,以至于连原本是充作医疗,以及搬运尸体的后勤部队都已经悉数拿刀上阵,这导致城头很多地方的尸体,因为无人搬运,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座触目惊心的小山。
    手握宝刀,喘着粗气的顾苍,与一旁满头大汗的完颜珂尼等人一起,站在脚下的尸堆上,有些茫然地朝着四周看去。
    残肢断臂,铺满城头,鲜血流淌,混杂在一起,踩在脚下跟在泥地里一样难受。
    背后的城楼上,插着的弩箭,弓箭等等,都已经数不清具体的数目,还有那被投石车抛射而来的巨大石头,就那样静静地镶嵌在城墙里,或者是城头上,就好像一个个寻常的装饰物而已。
    远处的战场上,数以万计的敌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冲过来,穿过插满了羽箭和同袍尸体的土地,越过完全是被尸体填满的壕沟,沿着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性命才搭建好的云梯,喊着充满卫国土话的响亮号子,精神百倍地往上不停地攀爬着。
    数不清的敌人,从底下再度涌上来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他们所占领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一次,似乎真的要败了,虽然他们已经尽力了,但似乎改变不了他们既定的结局。
    人力终有尽时。
    “天佑大凉,命数在我!大家不要怕!且随我杀!”
    顾苍实在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更何况他也没有放弃的理由。
    天下有二臣,可岂有二君同辉的道理呢?
    臣子投降了还是臣子,可帝王能投降么?
    不光他是如此,心系凉国,以为凉臣为荣的,诸如完颜珂尼等人,亦是不愿意就此放弃,他们心念着,只要他们在努把力,再坚持那么一刻,兴许另外几处防线获胜了呢,那还有援军会来的,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只要凉国还有一个人,那胜负就还未真的分明。
    人在无可奈何的绝境之中,要么选择颓然放弃,要么就需要为自己找一个继续拼搏的理由,哪怕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总归是要给自己一个不放弃的理由,不是么?
    “天佑大凉!杀!”
    一众人怒吼着,咆哮着,完全不管自身其实早已精疲力尽,仿佛是凭空多了一股力气,随着其他人的脚步一起,继续往前冲杀而去。
    他们迎着金灿灿的,穿透了浓厚的乌云,从缝隙里打落下来的阳光,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傻子,便是英雄!
    刀剑碰撞,铿锵出声,那是独属于沙场的豪情!
    完颜珂尼大骂一声,发狠一样地握着刀,全力往前推去,那力量不及他五分之一的卫国士兵,失了先机,又被其气势所摄,心中骇然之下,发挥出的力气更是不足原本的一半,被其给推得是节节后退,突然脚下一乱,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死!”
    完颜珂尼毫不留情,哪怕底下这人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双眼,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而已,他依然一步上前,干脆利落地一刀取下了这人的头颅。
    “大将军小心!”
    可到底还是累了,反应力以及对四周事物的感知能力已经大不如前,冷不丁旁边竟然又有数人杀来,他一时不察,所幸旁边忠心耿耿,跟他走了千里路的亲卫们眼见自家将军有危险,不顾自身安危,赶忙飞身来救,这才堪堪地挡住了敌人。
    “啊!”
    一个亲卫因为心急要救完颜珂尼,不慎露出了破绽,被敌人给一刀正正地砍在肩膀上,而且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另外一只手压住刀身,往下狠狠一拉,就见一片血雨泼洒而出,一只还在颤抖的手臂,竟然被其给齐根剁了下来。
    “啊!”
    如此剧痛,岂可忍受,那亲卫一只手虚捂着断臂的伤口,只感觉双眼发黑,完全不知道方向,只是跌跌撞撞地后退,最后还是被一旁的顾苍给眼疾手快地一手扶住,他手握长刀,往前狠命地划了个半圆,刀风迫人,瞬间逼退了来袭的敌人。
    顾苍不敢耽搁,赶忙朝着前方招呼道:“快退回来结阵!”
    经过了刚才这一下之后,他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局势,或者说他终于肯正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了,再要这样拼杀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对己方毫无益处。
    眼前的敌人眼看是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的堆积在前面,已经是势不可挡的地步,若是再要硬来也没用,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挡之,最起码不是他这么一点人力可以将其扶正的,所以他赶紧呼唤完颜珂尼等人,想要结阵防御,先行撤退。
    远处,作为这一战卫国总指挥的谢厚胤,站在三层高台上,由着底下士兵们的合力推进徐徐*向前,此刻敌人已经完全没了再使用投石机和弩车的时间与人手,没有机会威胁到他,他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接近远处的城墙。
    那边一直表现不俗,奋勇杀敌的顾苍等人,其实他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也明白,所以他之前便指挥了更多的人手参与去围攻那帮人。
    只可惜他手下的这些弩车和投石车所储备的弹药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双方士兵们现在又全都纠缠在一起,一旦使用精准度极差的投石车,可能敌人没杀死几个,反倒会让己方损失惨重,故而他却是不想动用这种可能改变此刻己方优势的大杀器。
    “枪来!”
    他凝眉思索片刻,突然朝着旁边一伸手,轻喝了一声,一边的亲卫顿时皱眉道:“大将军,陛下先前说了,您万万不可亲自上阵呀!”
    谢厚胤闻言,转过头,眼神无比的冷寂,冷声道:“在这里,我是最大的,去把枪给我取来!”
    那亲卫一迎上他饱含威势的眼神,丝毫不敢与之对视,赶忙低下了头,也不敢说这是什么对陛下大不敬的话之类的,只是双手一抱拳,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然后赶紧转过身,从高台旁边的阶梯顺着下去了,准备为其取来趁手兵器。
    他也不敢直接去往后方大营里报告皇帝陛下,且不说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再说以端木朔风的性子,以及对谢厚胤的欣赏程度和此战对于他的依赖程度而言,万万不可能做出临阵换帅的事来,更关键的是,打了这小报告对他而言也没任何好处,反倒是得罪了两边的大人物,那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至于谢厚胤之所以突然想到要拿来长枪,委实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很早之前发生的往事。
    那个凉国的小王爷,那个独眼的年轻人,曾经在边境上,以那样高傲张狂的姿态,对他说过一句话。
    “这一枪,就算我顾玄,回报你当日放我之恩!”
    他谢厚胤向来是以稳重著称,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气得几欲不顾一切地返身与之拼个生死,就是跟随冒冒失失的尉迟惇去埋伏顾玄等人失败,结果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手上那次。
    说到底,其实连他自己都清楚,那些记了这么久的怨恨,其实多半是因为女人,顾玄不但让他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第一次丢了面子,而且还轻而易举地偷走了她的芳心,并且毫无愧疚地利用了她的善良。
    这样一个可恶的“情敌”,以那样恶心人的方式饶了他谢厚胤一次性命,换作任何一个对自我的要求很高,追求完美,内里极度自信的人来,都会感到十分愤怒。
    以那种方式放过他,只是另外一种羞辱而已!
    可无妨了,他谢厚胤,已经亲手指挥大军毁灭了凉国,曾经辉煌的,压得周围各国喘不过气来的大凉帝国,即将不复存在了,而此时此刻,那个胆小鬼又在哪里躲着呢?
    他先前没有选择带兵绕下路,顺便取下那碍眼的黄沙县,一是战事的原因,打燕州边境要塞坎蒙安一个措手不及,盘活整个局势肯定要比去那什么狗屁黄沙县转一圈要合算太多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也要让对方尝尝当初自己那种屈辱的滋味。
    饶你一命,就好似放过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要让那位心高气傲,狂妄无比的小王爷,也体会一下这种被轻视的感觉。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根本就不稀罕来剿灭你,就是这样。
    他肯定知道了自己的战绩,攻破坎蒙安,尽屠沥血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凉国境内第二大,占地无比广袤的燕州。
    所以他销声匿迹是正常的,他定然不敢与自己在正面战场上一决胜负,他根本不配!
    之前近身搏斗,自己一时不察输给他没关系,谢厚胤早就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拘泥于过去,本来就是没道理的事。
    而现在,他也要以当初对方对待自己的方式,亲手终结这场战争!
    他谢厚胤,也要来试试,用一杆长枪,射杀敌军指挥的那种感觉!
    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财源广进,阖家幸福,猪年大吉!
    确实年末走亲戚事情多,更新不尽如人意,万分抱歉,大过年的,就别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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