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
    顾玄站在宅子里原本就有的一座廊桥中央,这里也是这栋占地不小的宅邸里最为出名的几处景点之一。
    曾有诗赞曰,“碧水容明月,长虹落镜台”,夸的是这座廊桥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别出心裁的想法,无论是其所在的位置,还是整体构造,都有别于其他廊桥。
    其坐落于池水的正中央,而非高悬于水面之上,并且内部还有更特殊的构造,哪怕平日里雨势大了,池水涨起来,也淹不到这座廊桥,中间另外还有一个观景的平台,其形如月,上有顶篷,可做遮阳避雨之用。
    身处其中,脚边便是荡漾的碧波以及时常会跃出水面的鱼儿,端的是一处别样的好风景。
    池水和廊桥的周围更是绿意森森,各种青柏绿植,互相搭配,连各自栽种的位置都有讲究,暗含风水,又不至于彼此抢夺地气,如此修建,是力求让人到了这里,便会感觉到一种舒爽的凉意,以及让人静心凝神的作用。
    此刻还是午后,虽然已经入冬,可阳光却正是明媚,并无太多的冷意,但又因为这里本就是一处夏日才会来此纳凉的地方,所以府上的下人除了例行的喂鱼和打扫之外,来的也不多,此刻单就顾玄一个人站在圆月似的镜台上,低着头,安静地望着前方,池子里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他,穿着一身上绣威严无双,彰显身份的五爪金龙,再由天蓝色作为打底的袍子,其形与顾苍之前被封秦王时所赐的那一件神似,只是顾玄特意要求宫里改低了规格,成了五爪金龙罢了,这也符合人族历来的古制,此举倒是博得不少保持中立的礼部官员的好感。
    由于常年习武未曾间断,所以他的身材显得非常匀称矫健,足够撑起这件英武气浓郁的长袍,套上衣服后,上半身顿时呈现出一种健美的弧线,往下延伸,腰身处由一条镶嵌了二十四颗南海宝珠的玉带系着,这是贵气。
    最后就连脚上踩地靴子也很有考究,料子产自雍州,面料硬而不僵,内衬软而不松,外面绣着云纹金边,若隐若现,又因为大凉历来尚武,所以这双靴子的款式做的既美观又大气,不光只是好看两个字而已,哪怕穿着它上马骑射都不至于影响行动。
    一身华服,气宇轩昂,贵而不凡,健而不柔,端的是人中龙凤,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左眼上戴的眼罩,为其平添了几分骇人的凶煞之气,少了几分风度翩翩的潇洒贵气,哪怕他的表情已经很是自然祥和,却依然难以改变这面部的气质。
    他双手负于身后,难得有时间,正在望着水中的倒影放空思绪发呆,冷不丁后方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作为武者的敏锐,让他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随即立马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铭泽啊。”
    眼前的少年,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大人的模样,不光是身材壮实了不少,就连胡须也长了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多了几分自信,少了很多迷惘了。
    他现在已不再是当初马家村那个身陷绝境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现在的他,乃是当今大凉太子府的家臣,只要出去代表的就是太子府的脸面,所以他每日穿的衣服,包括整个人的仪容都有专人负责。
    同样的对待,马二虎倒是能放宽心去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但马铭泽却有些觉得不自在,对于这个一向质朴,务实的少年而言,这前后生活的跨度太大,反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是恐慌感。
    陆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少年总觉着自己什么功劳都没立呢,还没资格享受这么多,可现在又不比在黄沙县的时候了,那时候的他,每天有很多事可以干,可现在到了这里,反倒成了小老爷,没什么用自己负责的,最多也就是跟着靖龙大人在府上巡视保护罢了。
    因为担心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政敌针对手下人下套,所以这些日子里,马铭泽和马二虎也没法子出去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当然了,对他们两人来说,单就这一座宅子,都够他们逛上一个月了。
    “属下,拜见王爷。”
    虽说自家王爷已经成了咱们大凉的新晋太子爷,其身份地位又不可同日而语了,但无论是由于陆先生的特意叮嘱,还是他自身一个习惯的原因,他都更愿意称呼顾玄为“王爷”。
    毕竟,这就不会显得对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相比于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面容地太子殿下,对他而言,王爷的形象,大部分都还是当初那个舍身救下他们的仗义侠客。
    顾玄迈步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掸去了马铭泽肩头的尘土,温和地笑道:“铭泽,这衣服很合身嘛,看着已经有几分气势了,这很好,你是个有天赋,也有毅力的孩子,最难得的,是你的心很正,你的路,绝不止于此的,本王相信,日后你若为官,定可造福一方,你若为将,也可为我大凉攻城略地,跟着陆先生和靖龙好好学,以后有你表现的机会呢。”
    马铭泽被这么一夸,脸上顿时有了几分腼腆之色,说到底,在顾玄的面前,他还是个孩子,但总归没忘了正事,赶紧抱拳,道:“王爷谬赞了,对了,是陆先生让属下来告知王爷一声,到时候了。”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好,你和二虎他们都收拾好了?”
    今天是宫里的意思,特意派人来传顾玄进宫面圣,顾玄便想着让马家兄弟也陪同一起,第一是为了去见见世面,毕竟来日很多时候,就要靠他们来往传递消息,这怯场可不行,第二也算是昭告天下,这些都是他顾玄的近人,要动,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马铭泽的心中砰砰直跳,赶紧抱拳道:“禀,禀王爷,都准备好了。”
    顾玄一手叉腰,大手一挥,倒有当初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大声道:“好,那咱们就出发吧。”
    准备好了,顾玄便带着马家兄弟以及摩罗贝提这三个人,一同乘坐府上的马车,启程前往离得不远的皇宫。
    四人在离着皇宫还有千步距离的地方便已经下了车,接下来,就得靠他们步行进入了,当然,以顾玄的身份来说,也可以再行一小段距离,穿过外门,停在瓮城里,但规矩是规矩,没必要轻易打破,而且这次的情况也不同于上次的夜里,第一,那次他们乘坐的是宫里的马车,有徽章印记的,又是宫里的大太监亲自赶车,自然可以一路驶到永乐宫,第二这次乃是正大光明地奉旨面圣,所以顾玄选择还是在门口就下了车。
    这人生打头一次到了这种宫城重地,就连向来稳重的马铭泽,心中在憧憬之余,也多了一丝忐忑,不过总算在心里一直念叨着,别丢王爷的脸,所以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反观他旁边站着的马二虎,却是有些不堪了,连腿肚子都忍不住开始打颤,站都站不直,且不说他本就是这几个人里面最胆小的一个,眼下望着如此阔气的高大的城门,再被两列生就虎狼之相的可怕兵士盯着,哪怕心里没鬼,都自然会感到畏惧。
    “二虎哥。”
    马铭泽感觉到了身边马二虎的异样,赶紧用手肘轻轻地撞了对方一下,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哎。。。。。。”
    马二虎本就心神不定,没注意被撞了一下,吓得差点直接惊叫出声,不过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垂着脑袋,被两人夹在中间,不再去看四周的情况,只偷偷地看着前方太子爷地衣袍,胆气这才稍微足了一些。
    “太子殿下,这边请。”
    门口驻守的骁骑卫们显然是得到了宫里通知的,见顾玄来了,也没有多加盘问或者检查,而是直接分出了两人在前方为其带路,顾玄亦是没有疑心,直接跟着他们一起往里走。
    这次应当是要与父皇通通气,商讨下一步大凉的动向了,上次太过匆忙,很多话都没能来得及说,顾玄自己也想要与这位父皇好生地谈下二哥顾苍的遗言,包括大凉什么时候该攻下蜀国,如何攻下蜀国然后彻底地一统南地,之后又该如何对待卫晋蜀三国的百姓,如何安抚人心,如何作为新政试点之地,之后几年又该怎么休养生息,伺机去往中庭进军。
    总之,每个人站的高度和角度不同,脑子里思考的事情自然也不同,对于乞丐而言,高瞻远瞩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能找到饭吃,他或许明天就饿死了,所以底下的百官只会也只能思考他们该怎么往上爬,党同伐异,很是正常,只有到了尚书令张伯仁这种级别之后,他们才会有资格,以及有足够的时间去参与商讨大凉未来动向的决议。
    穿过了召开朝会所用的金銮殿所在的前宫之后,两个骁骑卫立即就此止步,因为之后的地方,已经是帝王禁脔的后宫重地,就不是他们这些完好的男人可以随便涉足的了。
    “太子殿下见谅,小的们只能送您到这了。”
    他们的态度表现的份外客气,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未来这位如果顺利即位,那就是他们的新主子,这时候自然得客气一些,但又不能过于谄媚,不然不但可能站错了队,得罪了人,而且也容易引起现任主子的不满,哪怕他们是父子。
    要拿捏好这个度其实并不容易,不过到底他们都是在宫里待了很多年的人,常年累积,耳濡目染之下,哪怕是个脑筋迟钝的傻子也会学会这些实用的小心思。
    况且,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位突然崛起的太子殿下,靠的都是实打实地军功上位,听说连眼睛都是在战场上丢的,而这就是最对他们这些军伍出身之人的胃口的,所以无论是骁骑卫还是狻猊卫,其实都对顾玄很有好感。
    顾玄走上前,一只手按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笑容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说道:“辛苦二位了,寻常若是得闲,可来府上找我一叙。”
    被其握住了手的那人第一时间便浑身一震,因为他通过手感便知道手里是两个小锦囊,而且里面还装了东西,没有什么凹凸不平的感觉,证明不是现银,似乎是一个纸卷起来的东西,不软不硬,不用想,肯定是他们大凉流通的银票。
    按照正常的道理以及他们平日里的极其严肃的行事风格来说,这种好处,肯定是不会接的,毕竟一旦接了这份钱,那就代表了他们从此不再干净纯粹,落下了把柄,就可能会出事情,像顾海出入宫里,便不止一次递过这种钱,但收者寥寥。
    可顾玄乃是大凉储君,未来就要入主这座皇城,这时候提前收他的好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况且这份银子的份额也控制得极好,既不会太多到让他们担惊受怕不敢收,也不至于太少丢了脸面,反倒是做了坏事。
    那人只是稍稍地犹豫了一下,便立即将手心并拢,转而抱拳道:“小的谢过太子殿下的赏识,只是公务在身,小的必须得跟弟兄先回去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在这种极其重要的地方,他们这些下人做事的时间都是被卡的很严格的,因为必须得要确保他们没有时间去做一些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坏事。
    投毒,刺杀,栽赃陷害,在这里,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比如日常的巡逻,什么时候,哪一队人必须得经过什么地方,哪怕只是晚了几分钟,也会被接头的盘问中途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因为什么事而耽搁了,所以他们也一样,这时候得赶紧回去才行,晚了一些,可能就有麻烦。
    顾玄理解这种事,所以也不扭捏,当即是以军伍中人的抱拳礼迅速回礼,然后一伸手,往外送,道:“多谢二位带路了,两位先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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