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船坐车进京,一路奔波,终于在五月初来到京城。
    王文素这个中年晋商,反而属于最穷的,杜瑾和宝朝珍抢着帮他出食宿费。
    看吧,这就是数学,毁人不倦。
    生生把一个晋商搞成破落户,把一个廪生搞得乡试接连落第,把一个生员搞得岁试都无法过关!
    他们是从正阳门进城的,一进去就迷路了。
    杜瑾寻着个街坊问路:“敢问老丈,翰林院王学士的府邸在何处?”
    那老者思索一阵,反问:“可是王二郎?”
    “正是王二郎。”宝朝珍说。
    老者顿时笑起来:“王二郎好找得很,你们径直向西走。出了西直门,城外最大的宅子便是王二郎家。”
    “原来在城外,谢过老丈!”王文素说。
    三人立即折道向西,来到宣武门里街时,突然看到无数车马奔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骑着马儿疯狂飞驰,仆从跟班在后边大呼:“小侯爷,切莫再跑,容易撞到人!”
    少年郎哈哈大笑:“你们快些,球赛就要开始了!”
    少年名叫陈儒,虽然父亲已死,但他年龄不够,需要再等几年,才能正式继承泰宁侯爵位。
    另一个少年郎年龄稍大,同样在骑马飞奔,并且超过陈儒,还回头嘲讽道:“你好慢啊!”
    “驾!”陈儒立即抽鞭加速,完全不顾路人安全。
    另一个少年郎,也是小侯爷,乃武安侯郑英之子郑纲。
    泰宁侯和武安侯家的宅子紧挨着,而且家风都差不多,整日斗鸡走狗没啥正形。
    弘治十五年,一千多人不参加朝会,皇帝命令严格追查。其中,官阶最高的旷工者,便是泰宁侯陈璇——即眼前这个小侯爷陈儒他爹。
    历史上,嘉靖皇帝祭祀太庙,发现有勋贵擅自缺席,官阶最高者就是眼前这位小侯爷郑纲。
    半个月前,朱厚照组织勋贵观看蹴鞠,陈儒和郑纲这两个小侯爷,立即成为足球联赛的忠实拥趸。他们甚至自己组织球队,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武泰队”,打算报名成为第一批甲级联赛队伍。
    一个十岁大的小屁孩儿,坐在马车上大喊:“二叔,快快追上他们!”
    小屁孩名叫顾寰,镇远侯顾仕隆之长子。
    同为侯爵,镇远侯一系要显赫得多。顾仕隆颇受皇帝信赖,以前执掌神机营,又兼管天子禁卫,现为漕运总兵官——去年漕船被烧,沈复璁只被牵连,头号问责对象便是顾仕隆。
    在正德朝的勋贵当中,镇远侯顾仕隆非常难得。这位侯爷体恤士卒,不克扣盘剥,以清廉著称,后来甚至敢跟江彬对刚。任凭江彬如何说坏话,朱厚照都对顾仕隆信任有加,后来官至太子太傅,掌中军都督府。
    王文素、宝朝珍和杜瑾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些勋贵要去干啥,连忙躲到街边防止被撞到。
    前方便是城门,两位小侯爷不敢再纵马,纷纷勒住缰绳慢悠悠前进。
    顾仕隆的二弟和长子,乘坐马车追上来。
    小屁孩顾寰掀开车帘,亮出手中物事说:“你们看,此为何物?”
    “千里镜!”
    陈儒羡慕无比,问道:“顾家小兄弟,千里镜乃陛下御用之物,你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顾寰臭屁道:“就不告诉你们。”
    郑纲策马来到顾家马车旁边,赔笑道:“小兄弟,快说说,下次武泰队练球带上你。”
    顾寰这才开口:“此物为陛下赏赐家父,专门用于兵事,我只能趁着父亲不在家先耍几天。不过嘛,陛下说了,五百两一副,你等可以前往豹房商街购买。”
    “五百两一副?”陈儒惊道。
    “贵吗?我觉得不贵。”顾寰装模作样道,这小屁孩儿演技不错。
    朱厚照确实会做生意,居然成了千里镜经销商。他从王渊那里进货,本来说好了卖三百两,所得利润对半分,愣是被朱厚照卖到五百两一副。
    王渊不是没想过自己卖望远镜,但麻烦事情太多,还不如直接扔给皇帝代销。
    而且从豹房卖出的商品,短期内无人敢仿制销售,顶多自己做来自己用,这可以延长垄断市场的时间。如果王渊自己售卖,可能一两个月以后,望远镜就要变成白菜价。
    三位小侯爷,结伴来到城外球场。
    郑纲和陈儒的心思,早已飘到千里镜上。他们不但得掏银子,还需打通内府关系,这才有资格从豹房买东西。
    如此一来,千里镜就不再是单纯的商品,更是皇家荣耀的象征。即便以后出现仿制品,也没法跟正版相提并论,民间物事哪能与皇宫里的抢风头?
    倒得球场,里头已经人头攒动,甚至有附近的平民前来观球。
    反正现在不收门票,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形成风气。
    在此期间,勋贵们的座位是固定的,也不怕来得晚了被人抢座。
    三位小侯爷刚刚下马进场,突然后边就吵起来,却是球场守门士兵挡了建昌候张延龄的车驾。
    “好大狗胆,你可知这是谁家的马车?”恶奴大喝。
    两个守门士兵昂首挺胸,其中一个士兵说:“此地虽然暂时改为蹴鞠场,却是军营校场所在,一切以军令为先。看球者不拘勋戚平民,其车马只能从侧门进入,车马统一安置在车马场。便是陛下前来,御马也是从侧门进车马场,难道你们比皇帝还大?”
    恶奴被这话给堵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建昌候张延龄突然下了马车,指着守门士卒问:“你们是谁带的兵?”
    士卒回答说:“我们只忠于陛下!”
    张延龄冷笑道:“陛下是我外甥,我跟陛下是一家人。既然你们忠于陛下,那就是我的家奴,哪有家奴阻挡主人的道理?快快闪开!”
    士卒牢牢守门:“这位爵爷,你可以步行入内,此处离看台也就两百步而已。若人人都骑马坐车入场,蹴鞠场还不乱成一团啊?”
    “爷爷我还就要坐车进去,看谁敢当我!”张延龄回到马车上,喝令道,“驾车冲进去!”
    “吁!”
    守门士卒立即吹哨,马车还没启动,附近维持秩序的士卒就已经奔来六七个。
    “关门!”
    “结阵!”
    “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张延龄大喊:“给我把门撞开!”
    当然不可能用马儿去撞,几个家奴来到大门前,用身体朝着营门撞击,可惜力气不足没有屁用。
    张延龄又喊:“快找来柴禾,把营门给爷烧了!”
    阵仗越闹越大,里面的观众跑来看热闹,外边也堵着一大堆人,但都不敢乱管建昌候的闲事。
    等家奴们寻来柴禾,张延龄立即下令:“点火,快快点火!”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鼓劲,随即举枪往外捅:“杀!”
    “噗噗噗!”
    枪枪见肉,当场扎死两个,其余家奴受伤逃走。
    里里外外的看客们,此时全都傻眼,居然真有大头兵敢杀建昌候的家奴。
    小屁孩顾寰哈哈大笑:“杀得好,真乃大明之悍卒也!”
    “你你你你……你等居然……”
    张延龄又惊又怒,突然大喝:“快摆驾去皇宫,我要找太后评理去!”
    那些士卒也慌了,小声议论道:
    “怎么办?”
    “快回营找潘将军。”
    “潘将军不顶用,得找朱少监才行。”
    “朱少监恐怕也扛不住,还是去找王相公吧。”
    “王相公是文官,又不负责训练我等,不能轻易联络他。”
    “这时候哪管什么文官武官,再不去我们就没命了!”
    “对对,只有王相公才会帮咱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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