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辉、马志善陪着沈琦来到巴石河口岸市场,发现来自各国的客商,都使用这种雷阿尔银币,又找了个华商问了问,才知道这种银币比银锭的纯度还高,但拿回到了国内,却不被官府所接受,在民间也难以流通,只能再次回炉熔化成银锭。
    在月港时,费利佩等人连一点这种银币都没带,用的全是银锭,说明他很明白其中的缘故,跟他到了马尼拉,交付的却全是雷阿尔银币,沈琦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如此巨额的银币回炉熔化,火耗的损失就不是个小数目,看来,他是为了牢牢拴住自己,把自己和他紧紧绑在一起,将来陪他到新大陆去开设丝绸工厂。
    在各路客商云集的口岸市场转悠了半天,朱辉发现,马尼拉当局已不再盘查来自各地的商船,没有大战之前的任何恐慌气氛,站在巴石河岸边,能看到成群结队的西洋战舰在海湾里游弋,八幡菩萨船就停靠在口岸北侧的码头。
    马志善等人已经做了一番调查,目前在马尼拉的西班牙军人大概有一千多,其中海军八百,另有两百人驻防在王城,当地人组成的武装六百余人,主要驻防在周边地区,近两千名日本浪人在抵达马尼拉当日,便全部被接到城南军营接受集训。
    出了巴石河口岸市场,马志善带着大家前往南部的维托科鲁兹,约莫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了一座高墙围护的兵营,远远就能听见浪人操练时高亢的喊叫声。
    这座军营戒备森严,有西班牙火枪队把守,围墙外挖有很深的壕沟,到处都有西洋兵在巡逻,他们忽然发现,有几个日本浪人试图走出营地,却被火枪队给拦住了,看来,费尔南多将军对待这伙日本浪人有所戒备,决不允许浪人们踏出营地半步,如果他们有任何异动,都能将他们就地歼灭。
    这伙日本“援军”的人数比马尼拉驻军还要多,全是亡命之徒,其目的十分明显,那便是等着和林风里应外合夺取马尼拉,根据马志善对林风的了解,他应该就在附近潜伏,蜂须贺必然会想方设法与他取得联系。
    根据朱辉对倭寇的了解,他们往往能干出常人无法预料的举动,既然蜂须贺千里迢迢带来了这么多亡命徒,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至于他是否已经和林风取得了联系,又有什么样的行动计划,现在还不好判断。
    于是,朱辉在李旦的陪同下,前去找费尔南多将军,把张狗儿的书信递交了上去,通过将军府的翻译官讲述了一遍,信中表示,琉球远征军全部人马愿意编入日本战队,但只接受大明锦衣卫特使的朱辉指挥。
    其实,在张狗儿等人刚刚抵达吕宋时,马尼拉当局对琉球远征军抱有无比的希望,想让他们冲在前面当炮灰,才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却渐渐发现,这伙人油滑无比、贪生怕死、甚至非常愚蠢,根本就不听从指挥、但也从不惹是生非,想撵他们又撵不走,又不能派兵灭了他们,令费尔南多将军非常头疼,只好任由张藩逍遥自在了好几个月。
    自从张狗儿到了吕宋,从来就不买费尔南多将军的账,对于朱辉能否说服琉球远征军,其实他压根没报多大的希望,却没有料到,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出马,立刻能让那个刺头如此听话。
    通过这封书信来看,费尔南多将军认为,琉球作为明朝的属国,做出这个反应并不难理解,对眼前这位“锦衣卫衙门特使”不禁肃然起敬,考虑到琉球人只接受他的指挥,便希望把朱辉留在身边当军事顾问。
    这对朱辉来说,是一件意料之中而又求之不得的好事,立刻答应了下来,辞别费尔南多回到总督府会馆,马上召集马志善等人一起开会。
    此刻的朱辉十分担心,马志善的手下会有人私通林风,就想让他们陪同沈琦回国,只把马志善留下来,和自己一起到马尼拉驻防司令部办差。跟着沈琦能有钱挣,总比冒险好,这十五名壮士倒没什么怨言。
    次日,朱辉在费尔南多将军特使的陪同下,前往帕西格村,张狗儿早已做好了拔寨起程的准备。
    出发之前,张狗儿又带着朱辉到教堂去了一趟,对马克和露易丝安慰了一番,并告诉他们,如果愿意去月港,等几天就会有人来接他们,要是愿意继续留在马尼拉,也许用不了太久,就能揭穿倭寇的阴谋,给他们俩洗刷冤屈。
    马克希望去月港,而露易丝想继续留在马尼拉,二人为此争执了一番,张狗儿笑了,让他们俩慢慢商量,反正目前还只能继续等待。
    张狗儿带着琉球远征军的兵马,在朱辉和费尔南多将军的特使陪同下,来到了维托科鲁兹军营,守将冈萨雷斯和蜂须贺早已接到了命令,他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把琉球远征军将领张藩介绍给大家,又请他来做个演讲。
    于是,张狗儿用流利的东洋话,直接告诉蜂须贺等人,他是“织田信伊”的手下,战胜了琉球国相马良弼,才得以出任了远征军先锋官。
    蜂须贺听罢,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对猴子秀吉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又不免疑虑重重,不知张藩为何带来了一个明朝锦衣卫?
    冈萨雷斯给琉球士兵安排营房,让他们和浪人混住在一起,并要求他们今后必须接受训练。
    等西洋人离开之后,蜂须贺邀请朱辉和张狗儿来到他的大帐,三人盘腿坐在了榻榻米上,忍不住放声大笑……
    “请问蜂须贺将军,听说林风逃亡到了西马来半岛,这个情报是否确切?”朱辉故意问道。
    发现这位锦衣卫衙门特使提出质疑,蜂须贺顿时咆哮如雷,质问道:“林风在吕宋已经消失了好几个月,莫非阁下以为他死了不成?拉维扎列斯总督大人、佩雷斯大主教大人、费尔南多将军,他们不曾对这个情报表示怀疑,难道阁下比他们还高明?”
    “请蜂须贺将军不要如此激动。”朱辉劝道。
    由于搞不清织田信伊的手下为何带来了一个锦衣卫,蜂须贺谨慎地讲道:“这个情报来自堺町耶稣会西门阿尔梅达神父,请阁下不必质疑。你们可能不知道日本的局势,如果情报有误,不可能派我到此出征。”
    朱辉问道:“如此说来,莫非蜂须贺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
    “阁下作为明朝的锦衣卫,东洋话却讲得如此之好,想必阁下对于日本列岛上的战国纷争有所了解。”蜂须贺说着,把朱辉详详细细打量了一遍。
    “有所耳闻,但不知织田权大纳言能否打破二次围网?”说着,朱辉目光炯炯地盯住了蜂须贺。
    “不瞒阁下,就在我出征之前,以北国的上杉谦信为盟主,与西国大名毛利辉元遥相呼应,由甲府的武田胜赖、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丹波的波多野秀治、纪州杂贺众等叛匪,正在对织田权大纳言大人构筑‘二次围网’,明智光秀、荒木村重、原田直政等尾张国大将正要前往大坂征战,如此危难的时刻,织田权大纳言大人接到了堺町众合会的求救信,以天为己任的权大纳言大人,立刻做出了组织援军,支援马尼拉的决定,羽柴筑前守大人亲自招募将士,小西隆佐先生献出自家的钱财作为军费,才有了这支‘基督徒’组成的远征军,如果众合会的情报有误,那么,织田权大纳言大人在自身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必要派我远征吕宋?”
    有关日本战局,早已听郭奕讲过,对羽柴秀吉和织田信长之间的微妙关系,朱辉也洞若观火,无论是小西隆佐还是这位蜂须贺小六,实质上都是羽柴秀吉的家臣,他们的命运完全和足轻出身的猴子连在一起。
    猴子作为织田信长麾下的大将,虽足智多谋、战功显赫,立下了汗马功劳,打下小谷城之后,信长却把他的妹妹阿市嫁给了柴田胜家,这让猴子有了很深的危机感,无论是前田利家、明智光秀还是柴田胜家,他们在信长心目中的地位,远远在自己之上。
    早在石山本愿寺时,朱辉就曾听说,猴子得到一个能预测未来的国宝,神镜曾经显过灵,织田信长死在熊熊的烈火之中,而猴子却像一轮冉冉初升的太阳,或许正是因为这件事,让猴子有了取而代之的念想,在暗中施展了一系列手段。
    目前,如果织田信长在二次围网中失败,被熊熊烈火烧死,那么,猴子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础,其属下的家臣只能成为浪人,在日本列岛再无立锥之地。对“高瞻远瞩”的猴子而言,未雨绸缪要考虑这个万一,朝鲜、琉球距离日本太近,又都是明朝的属国,图之不易,台湾岛距离大陆更近,又有明军驻防,不敢轻易招惹,最终看来,吕宋是他最理想的逃亡之地,更何况此地还有与他遥相呼应的林风。
    若是织田信长反“二次围网”成功,可以说日本回归了统一,无论织田氏废天皇、罢幕府,还是自任“征夷大将军”,那么,他将是日本独一无二的霸主,接下来必然是征大明、降印度、一直打到佛郎机,实现“天下布武”的战略,这也是织田氏诸多将领的夙愿。
    对织田信长麾下的诸将而言,谁率先在海外拓展了自己的势力,谁将来就是大日本帝国远征军大元帅!
    通过马克和露易丝佐证,猴子本希望通过“织田信伊”的帮忙,铲除暗中投靠织田信长的琉球国相马良弼,图谋在琉球建立自己的势力,马良弼虽然被罢免,但织田信伊并没再继续搭理他,他也不再抱什么指望,暗中通过小西隆佐编造一套谎言,并搞定了西门阿尔梅达,让他给佩雷斯大主教传递消息,才派出了这支远征军。
    于是,朱辉准备单刀直入,来试探蜂须贺到底有何反应?便矜持地讲道:“作为天朝上邦锦衣卫衙门的特使,有缘来到这天涯海角,与蜂须贺将军萍水相逢,如今我们合兵一处、将和一家,共同对敌,那么,请问我们共同的敌人到底是谁?”
    闻听此言,蜂须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憋得像猪肝一样,气愤地问道:“你们前来马尼拉助战,难道不是为了对付将要征服明朝的moslem大军吗?如果不是,请问明朝派你到这儿意欲何为?”说着,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恨不得立刻与朱辉展开决斗。
    矜持的朱辉把蜂须贺打量了一遍,从他那副做作的表情中,能看得出一丝的胆怯,于是,便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紧不慢地讲道:“请蜂须贺将军息怒,坦诚地说,我和张藩将军都来自九州岛川边郡的秋目浦,林大澳主的城堡被毁之后,大家各奔前程。多年后,我成了明朝锦衣卫,张藩当上了琉球国的前部正印先锋官,我们兄弟二人相约来到吕宋,名义上是为明朝廷剿灭海盗林风,实则暗中帮助林大澳主,不知道这样的身份,在你蜂须贺将军的面前有没有问题?”
    蜂须贺听罢面无表情,盘腿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朱辉。
    四目相对,朱辉此刻的表情也十分严肃,把一直没吭声的张狗儿给看呆了,生怕他们俩打起来而不好收场。
    双方足足对视了一刻钟,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蜂须贺伸出一只手,朱辉把手和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们都是秋目浦的后人?”蜂须贺问道。
    朱辉点头答道:“不错,这位张藩将军,便是当年三澳主张三官之子,在下姓朱名辉,也是林一官看着长大的,请问蜂须贺将军,你还有什么疑问?”
    于是,蜂须贺同时拉住两人的手,激动地讲道:“同心协力,共同效忠羽柴筑前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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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关于“织田信伊”的来历,请参考本书第三卷《暗战》,是指郭奕
    (2)我们经常听说,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其实不然,除清朝外,中国历朝都是开放的,林则徐不过是清朝看世界的第一人。当然这没有任何贬低林则徐之意,对满清统治的时代,林则徐是我们民族的脊梁,至今令我们仰望。
    万历年间的很多大事,证明明朝绝不是后世所修的明史那么不堪,援朝逐倭的三大战争全胜,利玛窦进京传教建立教堂等,得以顺利进行,东西方文明得以交流,在明末,传教士利玛窦的《中国札记》这样记载中国:这里物质生产极大丰富,无所不有,糖比欧洲白,布比欧洲精美……人们衣饰华美,风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礼,谈吐文雅。
    而乾隆时来访的英国使者马戛尔尼则说:华夏遍地都是惊人的贫困,很多人没有衣服穿,军队象叫花子一样破破烂烂……
    我们经常听说,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其实不然,除清朝外,中国历朝都是开放的,林则徐不过是清朝看世界的第一人。当然这没有任何贬低林则徐之意,对满清统治的时代,林则徐是我们民族的脊梁,至今令我们仰望。
    万历年间的很多大事,说明明朝绝不是后世所修的明史那么不堪,援朝逐倭的三大战争全胜,利玛窦进京传教建立教堂等,得以顺利进行,东西方文明得以交流,在明末,传教士利玛窦的《中国札记》这样记载中国:这里物质生产极大丰富,无所不有,糖比欧洲白,布比欧洲精美……人们衣饰华美,风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礼,谈吐文雅。
    而乾隆时来访的英国使者马戛尔尼则说:华夏遍地都是惊人的贫困,很多人没有衣服穿,军队象叫花子一样破破烂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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