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路向西,慢悠悠得让人心焦。
    随着车轮的飞驰,林维桢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虑,就连车窗外的风景似乎也失去了颜色。
    庐州站到了。
    林维桢好不容易挤下火车,站在站台上,茫然四顾。
    6年前他在这里上车,6年后的今天,他发现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的老旧和脏乱。
    出了火车站,坐上去科大的公交车,一路摇晃,两个小时后,林维桢下了车,前面不远处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科大附近的一片民房。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林维桢一路摸索,最后来到一栋砖石结构的筒子楼前,熟门熟路地上到二楼,沿着开放式的走廊走了十几米,在一扇门前停住。
    此时,林维桢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在门上敲了敲。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维桢没有回应,继续敲门,“来啦来啦”。
    里面的木门开了,隔着铸铁做的防盗门,一个50多岁的妇女上下打量着林维桢,“你是?”
    见到开门的是个陌生人,林维桢先是心底一沉,看来父亲的朋友真的搬走了,妹妹的下落可就不好打听了;旋即又松了口气,历史并没有因为自己而改变,还是不受干扰的向前发展。
    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见中年妇女面露警惕,林维桢努力地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问:“你好,请问冯开志住这吗?”
    “哦,你找冯开志?你是冯开志什么人?”,中年妇女继续盘问,不过脸上的警惕却消失了。
    林维桢面部保持着微笑,解释道:“冯开志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我记得以前隔壁住的是王为民教授,他有个女儿,走廊尽头是张元朗老师家,他老伴儿也是科大的老师”。
    听到这话,中年妇女彻底打消了疑虑,笑着打开防盗门,招呼道:“不好意思,这两天很多知青返城,外面有点乱,进来说吧,我给你倒点水喝”。
    林维桢道了声谢,走进这个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屋子。
    “别客气,坐啊”,中年妇女热情地递给林维桢一杯热水,“家里有点乱,别嫌弃”。
    林维桢四下看了看,笑道:“挺好的,跟我印象中变化不大”。
    中年妇女在旁边的一个小马扎上坐下,叹气道:“能有什么变化?冯教授搬走时,留下了所有的家具,我们也没钱添置新的,将就着用呗”。
    林维桢喝了口水,聊了几句家常,这才转到正事上,问:“冯教授啥时候搬走的?去哪了?我前两年跟冯教授失去了联系”。
    中年妇女想了想道:“我们搬过来好几年了,应该是76年吧,至于冯教授搬哪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看了一眼林维桢,问:“你找他有事?”
    “我走时把妹妹留在这,这不回来打听她的下落”,想起刚才她提过知青返城的事儿,林维桢没有透露自己的知青身份,万一被她轰出去咋办?
    中年妇女一拍巴掌,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来这里看房子时,屋里只有一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可俊了,是不是你妹妹?”
    林维桢忙跟她打听那个小女孩儿的模样,最后可以确定那个小女孩儿就是自己的妹妹。
    中年妇女一阵唏嘘,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跟冯老师失去联系的?当时怎么不回来一趟?”
    林维桢苦笑一声,说:“我76年年底回来过一趟。之前我给冯叔叔写过信,等了两三个月还没收到回信,我以为他忙得忘了回信,等我决定回来探亲时,赶上伟人逝世,于是又耽误了一个多月。等我年底来的时候您家里没人,就连隔壁的几家也都搬走了,我找人打听过,都说不知道冯教授这个人”。
    中年妇女说:“具体情况我是真不清楚,只知道冯教授他们走得比较急,家具什么的都没搬走”。
    林维桢有些失望,这次仍然没有半点收获,又坐了一会儿,林维桢起身告辞,中年妇女把他送到楼梯口,临走前,她突然提了一句,“这层楼原来住的都是物理系的教授”。
    林维桢愣了愣,不过马上回过神来,问:“您是?”
    中年妇女笑着道:“我那口子是科大的老师,我也是听他说的”。
    林维桢感激地冲她点点头,“谢谢婶子!”
    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琢磨,搬走的都是物理系教授,这说明了什么?
    冯开志叔叔走得急,就连给自己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恐怕不是吧。
    想到这里,林维桢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回头望着逼仄的楼梯,长年阴暗,如同一个黑洞。
    出了科大的家属区,林维桢直接去了汽车站,买了一张明天清晨去宜城的票。
    拿着农场开具的介绍信,在汽车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到了宜城。
    这次没坐公交车,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汽车站离家并不远。
    出了汽车站后,一路走回老家。
    只是物是人非,房子还是那个房子,青砖灰瓦,屋前不远处是条小溪,但房子里面的人却换了,林家留下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林维桢只能凭着感觉才能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房子的新主人同样警惕地打量着林维桢,跟庐州遇到的中年妇女不同,这个女人将林维桢挡在门外,保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仿佛林维桢是来抢夺家产一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维桢耐着性子问了几个问题后,没有获得一点有用信息,只能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天色还早,林维桢漫无目的地走在宜城的大街小巷,走着走着,便出了城,到了西郊,
    沿着山路爬上了一处山峰。
    此时,夕阳未落,橘黄色的光芒洒满了群山。
    望着远处满目翠绿的山峰,林维桢在心里问自己:何处青山是我家?
    ……
    两天后的傍晚,林维桢风尘仆仆地回到农场。
    谭山不在家,听杨婶说去了省里,回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谭老三不知去哪鬼混了,家里只有杨婶和谭沁。
    “找着了没?”,杨婶关切地问道。
    林维桢苦着脸摇摇头,说:“没有,不知道搬哪去了”。
    杨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别急别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找,大活人还能不见踪影了?”
    当着杨婶的面,谭沁也不敢太过放肆,站在旁边干着急,林维桢冲她勉强笑了笑,“杨婶,没事,您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听您的,慢慢找”。
    杨婶就怕这孩子钻牛角尖儿,可别到最后人没找到,先把自己给折腾垮了,听到林维桢应下来,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谭沁,笑呵呵地道:“小沁,你陪维桢说会儿话,我去做饭”。
    谭沁红着小脸应了一声,等杨婶转身走后,这才羞答答的拉起杨维桢的衣角,“咱们走”。
    林维桢问:“去哪?”
    谭沁回头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我妈还在家呢”。
    林维桢回过味儿来,这丫头莫不是要跟自己约会?否则也不会躲着杨婶,想到这里,林维桢多日来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人生及时须行乐,花开堪折直须折。
    出了门,见左右无人,林维桢一把抓起谭沁的小手,这丫头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然后一路任由林维桢牵着。
    “你们这是……”,拐过院墙的一角,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谭兴祖,谭老三手里提着鱼竿,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维桢和谭沁。
    谭沁吓得赶紧缩回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维桢笑呵呵地道:“三哥……”。
    谭兴祖板着脸,手一抬道:“别,别,你别叫我三哥,我受不起”。
    林维桢一脸黑线,老子好不容易叫你声三哥,你还矫情上了,刚想开口怼回去,就见谭沁上前抱着谭兴祖的胳膊,撒娇道:“三哥”。
    谭兴祖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投降道:“得,你真是我亲妹妹,还没嫁人胳膊肘就往外拐,你俩继续,就当我没看见”。
    说完,谭老三提着鱼竿落荒而逃,谭沁望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旋即也学着谭兴祖,板起脸来,瞪着林维桢,“一点胆量都没有!”
    林维桢大感冤枉,还没等我表现呢,你自己就冲上去了,怪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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