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表面上看着文邹邹的,实际上是个不好惹的主,七分正两分邪,还有一分不要命。
    自打见面后,林维桢一直没给沈元好脸色看,依他往常的脾气,早炸毛了,说不得撸起袖子干一架。
    而他却一反常态,面对林维桢的冷嘲热讽,赔着笑说起了软话,甚至还送了两份大礼。
    这种情况下,林维桢不得不提高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沈元把茶叶放到一旁,笑着道:“你这次可真冤枉我了,这茶是国庆节买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维桢笑呵呵地问道:“我想的哪样?”
    沈元只是低着头嘿嘿笑,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林维桢叹气道:“不敢喝,怕喝上瘾,戒不掉”。
    沈元噗嗤一笑,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道:“你别跟我哭穷,你现在身价百万,这点东西对于你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你要是喜欢喝,我下次再给你带”。
    “别,我怕把你喝穷喽,喝一口就是一顿饭钱,太奢侈了,你的那点钱还是留着娶媳妇吧,别祸祸没了”。
    沈元道:“钱就是王八蛋,没了再赚,但兄弟就你一个,你说我不惦记着你,惦记着谁?”
    林维桢道:“沈元啊沈元,你非逼我说难听话是不?”
    沈元忙抬手道:“得,我怕你了还不成?那事是我不对,也怪我被香江人灌了迷魂汤,我一看都是老熟人,再加上他们给的价格低了近一成,我脑子一热就应下了。谁想到你有钱不赚,直接给否了,把我弄得灰头土脸的,都不敢去见那帮人。事情原委就是这样,你给句痛快话,要杀要剐随便”。
    林维桢也不愿跟他闹翻脸,沈儒群和赵茹拿自己当半个儿子,看在他们的面子上,自己倒不好做得太过。
    气出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借坡下驴,从椅子上爬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你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沈元问道:“你干啥去?还没说完呢”。
    “我去拿茶壶,怎么也得尝尝200块钱一两的茶叶啥滋味儿”。
    两个人一起忙活起来,沈元生火烧水,林维桢就着自来水洗茶壶。
    烧水的家伙什是一个马口铁做得烧水壶,中间是空的,用来加燃料。这玩意儿不占地方,随便往平地上一放,点着几张废报纸塞进去,再扔几个松球,没一会儿火头便起来了。
    沈元又添了几根玉米芯,在水龙头下洗了把手,直接坐在了躺椅上,翘着二郎腿道:“你这小日子过得舒坦啊,有房有女人,还在家门口上学,到了周末接上弟妹回家,关上大门,嘿嘿,我是羡慕死了!”
    林维桢把小马扎搬到烧水壶旁边坐下,盯着火头笑道:“在农场插队的时候,下地累得半死,那时我就在想,以后要天天坐办公室,不用风吹日晒。每天吃腻了窝头和白菜帮子,我就希望以后能顿顿吃上肉,还是他娘的大肥肉!冬天躺在大通铺上,吹着北风冻得睡不着觉,我就对自己说,以后家里一定要生个火炉子,再焐上两个地瓜,第二天早上就不用愁早饭了。现在这些都实现了,可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所以说,人一旦失去了目标,幸福指数骤降”。
    沈元笑骂道:“艹,你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在为这个目标奋斗呢”。
    林维桢往水壶里添了两根玉米芯,火苗先是一黯,紧接着猛地窜了上来,烧的比刚才还旺。
    “按理说钱赚得越多,应该越高兴,可最近我一直高兴不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元翻了个白眼儿道:“你这是脑子有病,得治!”
    林维桢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赚钱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赚才能干干净净,让自己心里踏实。”
    这种话沈元第一次听说,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觉得这些钱赚得心里不踏实?”
    林维桢点点头,坦然道:“不是不踏实,是非常不踏实,确切的说是恐慌,我现在就像惊弓之鸟”。
    见沈元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模样,林维桢继续道:“这两年,大家都在向钱看,谁赚钱多谁就有本事,一切以成败论英雄。可你想过没有,钱本身是干净的,可赚钱的手段却不一定光明正大,走私,拉关系,官商勾结,甚至有些胆大包天的官员亲自下场,我觉得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沈元对此不以为然,嗤笑道:“全国上下都这么干,就你一人出淤泥而不染?白莲花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再说了,你赚得这些钱也不见得多干净,那些眼镜、电子表,不也是走私来的?”
    这是事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所以啊,兄弟我想金盆洗手,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万福一拿到电器店的营业执照后,我就让他去税务局补缴了5万多块钱税款,不管有没有用,至少有税务局的背书,之前的那些生意名义上是合法的”。
    沈元吃了一惊,腾地站起来,指着林维桢的鼻子道:“我艹,5万块钱!你他娘的傻啊!”
    林维桢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道:“水开了,去把你的好茶拿过来,今儿算是跟你沾光了”。
    泡上茶,沈元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5万块钱,一脸肉疼的模样。
    林维桢道:“这些钱从我这里出,你和万福就算了”。
    沈元苦笑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用得着这样吗?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维桢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雁过留痕,只要做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可不想几十年后被人翻出黑历史,说我的发家之路带着原罪”。
    “原罪?”,沈元念叨着两遍,轻轻地摇摇头道:“你言重了吧”。
    “这两年大家可能认为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将来可不一定喽”。
    类似的例子还少吗?90年代在中国商界叱咤风云的那些人物,哪一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二十世纪人们对民营企业家原罪清算的讨论更是屡见不鲜,基本上每个所谓成功的民营企业家都会被扒光了衣服,在显微镜底下原形毕露,比如黄首富、王万科、万桶六君子,阿里等等。
    虽然民营企业家创业初期的“不规范”既是其与生俱来的“胎记”,也是其生机勃勃的活力所在,最终国家也给了最大程度的宽容和理解,但却依旧阻挡不了悠悠之口。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林维桢自认为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在被翻出黑历史后,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领奖台上,俨然人生导师一般夸夸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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