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归来的南瑾已派人传话,要接妻子儿女回家去了,不过,本来说的是昨天就来的,不知道为啥……失约了。
    谷中有一流瀑,飞落直下的瀑布之水,在山下汇聚成溪泉,泉水清澈,悠悠流向远方,溪泉边有一块长条巨石,石面光滑且平整。
    常被温氏撵出书房的南屏,很喜欢坐在这块石头上,听不远处瀑布哗哗落下的声音,南姗缠着南屏抱抱的时候,南屏会给南姗摘一大把花,让她揪着花瓣,扔到石下的溪泉水中玩,南姗扯干净一朵花,南屏便从身边再拿起一朵,递给南姗继续撕花瓣玩。
    有一次南砚看见了此景,诗兴大发地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
    南姗看着流动的泉水,上头飘着一片一片的花瓣,默默抽了抽嘴角,好应景。
    这一日,南屏兄弟四人,一起排排坐在大石块上,当然,南姗依旧被南屏抱着揪花玩,他们四个兄弟在玩一个小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每人轮流诵一句带花的诗词,不过,有一个小要求,那就是南姗每摘下一片花瓣,落到水里后开始飘走之前,下一个人必须接上,若谁卡壳了,就要多练一张大字。
    目前为止,南屏气定神闲,南砚毫无压力,南葛略微挠头,南笙……已开始抓耳挠腮,他今日已要多练十五张大字,南葛六张,另外俩人鸭蛋张。
    南姗刚揪下一瓣花,南屏清朗的嗓音已悠悠道:“日出江花红胜火。”
    待南姗扔了手里的花瓣,开始揪另一瓣时,南砚从从容容地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
    待轮到南葛,南姗准备扔花时,才急匆匆吼出一句:“春去花还在。”
    轮到南笙,南姗丢出的花已开始飘走,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南笙还在抓着脑门支支吾吾:“花……”
    南砚正要发表南笙需再多练一张大字的意见,突听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语调平缓地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
    南笙率先扭头,声音万分之惊喜:“爹爹,您老人家来啦!”
    南姗很想扑哧一下,面瘫爹很老么,还老人家……
    南家兄妹刚全部扭回头,又听南笙大声强调道:“爹,您刚念的那句,二哥早背过了,重复的不算啊。”
    南砚二哥笑眯眯道:“所以,阿笙,你今日要多练十六张大字噢。”
    兄妹五人下了大石块,给远归的南瑾行礼问安:“孩儿见过父亲。”
    南瑾一身孔雀羽蓝的家常便服,对四个儿子满意地颔首,然后拍拍双手,对眼睛骨碌打转的南姗张开手臂,柔声哄道:“姗姗又不认识爹爹了?”
    南姗正在酝酿情绪,南屏点点南姗的鼻子,道:“姗姗,快说爹爹抱。”
    顺水推舟的南姗甜甜一笑,挥舞起两只手臂,眉眼弯弯地喊道:“爹爹抱!”
    南瑾接了南姗在怀,掂了掂闺女的分量,评价道:“不错,姗姗终于胖回来了。”
    南姗的好心情,瞬间碎成了一堆玻璃渣渣,好桑心。
    南瑾又道:“姗姗,爹爹来接你回家,你高不高兴?”
    南姗趴在南瑾怀中开始装死,见到你,我高兴,可回家,她很不高兴!
    南笙仰着灿烂的小脸,纳闷地问道:“爹爹,您昨天怎么没来呀?”
    南瑾语气平常且无波,道:“爹爹处理了些事情,给耽搁晚了。”
    ☆、第16章 说不惯就不惯
    南老夫人第一次伸着脖子,翘首以盼次子早早归来。
    从南瑾在南府大门口下车那一刻开始,南老夫人立即遣人让儿子过来叙话,而被派去的人回来后,很抱歉地告诉南老夫人,二老爷说了,他携了一身风尘回来,面容邋遢,衣饰不洁,恐母担忧,故先沐浴整妆,请老夫人勿要着急,他一会就过来。
    南老夫人能不着急么,她现在怀揣着的心情是,你这个死小子可算回来了,老娘正有一肚子话要问你呢,至于儿子在外头累不累,吃的可好,睡的可好,这种为儿担忧的慈母心怀,南老夫人大概……早就忘掉了,或许独独忘了南瑾。
    ……
    热气蒸腾的浴桶中,南瑾靠着桶沿闭目养神。
    一架四扇刺绣梅兰竹菊的屏风之后,康妈妈垂叠着手,有条不紊地禀告南瑾,他离府之后发生的事情,除了南娆将南娅推落湖中溺死一事,其余全部和盘托出。
    南瑾一字未语,直到沐浴的水温微凉,才离水穿衣。
    这期间,心焦难耐的南老夫人,又派人来请了南瑾两次,均被二老爷还在沐浴的理由给挡回去了。
    ……
    南老夫人派人三请南瑾未果后,快被气到冒烟了,连连拍桌喝骂:“这死小子,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一请不来,二请还不来,三请依旧不来,难不成还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拄着拐杖去找他不成!”
    陪着南老夫人的林氏,看似在劝南老夫人别生气,实则在火上添油道:“母亲别心急,二弟如今官大了,官威自然阔足些,多少人等着想求见二弟一面,还压根见不着呢。”
    南老夫人冷哼,她是他老娘,能和别的人一样么!
    其实,南瑾从迈进家门到沐浴完毕,一共时长不到……三刻钟,而对于心急火燎的南老夫人来讲,活似她已等了南瑾整整一天。
    所以,当南瑾挑帘而入,躬身行礼问安时,南老夫人几乎是黑着脸,压着满心满肺的怒气道一句:“回来了?”
    南瑾脸上冷冷淡淡,只轻轻“嗯”了一声,坐下之后问南老夫人:“母亲找儿子有何急事?”
    南老夫人竹筐倒豆子似,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十分气愤加不平道:“瑾儿,娘问你,你大哥和三弟这回的考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吏部当差,职位又不低,你三弟没升职不说,你大哥怎么还被降了职,他们可是你的亲兄弟,这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你们那吏部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啊……”
    待南老夫人自己砰砰砰说够了,南瑾才平静开口:“母亲,我回吏部交差之时,已知晓此事,特地去查看了大哥与三弟的政绩记录,部内人员确实是秉公评断,没有恶意擅断。”
    南老夫人一拍桌子,蛮横着大怒道:“我不管他们是秉公评断还是恶意擅断,总之,你想办法,给你大哥和三弟都调个新衙门!”
    南瑾语气无波道:“母亲,吏部调换官员,自有规章法制,恕儿子无能为力。”
    南老夫人再雷霆震怒拍桌子,气呼呼道:“你少蒙我,你堂堂一个吏部侍郎,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南瑾看着满脸怒火的南老夫人,缓缓道:“母亲可是要儿子知法犯法,愧对圣上皇恩?”
    这么一顶大帽扣下来,南老夫人直被噎得哽红了老脸,指尖颤抖个不停。
    林氏接口过来,声情并茂道:“二弟这是什么话,母亲怎么会让你做枉法之事,不过,这官场上的托人情走关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兄弟手足情深,二弟就如此忍心看你大哥与三弟遭人暗地耻笑?”
    南瑾看林氏一眼,又淡淡道:“正因为手足情深,我才多次与大哥三弟说过,要脚踏实地做事,有了好的政绩,擢升不是难事,如今大哥和三弟被评了如此考绩,大嫂以为我脸上便很有光么?”
    再看向南老夫人,静静道:“母亲,儿子已劝过大哥三弟很多次,他们总也听不进我的话,还有劳母亲多劝劝他们,若再如此混沌下去,日后会被直接罢免官职也说不准。”
    南老夫人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惨淡了脸色,老泪纵横地凄声如诉了:“瑾儿,他们可是你的亲兄弟啊,你就不能帮他们一把么?”
    见老娘又打出了苦情牌,南瑾直接沉声道:“母亲一定要让儿子做这枉法之事么,圣上对儿子恩重有加,儿子实在无法做出不忠君之事,若母亲定要儿子难做,儿子索性递了辞呈,这吏部的官不做也罢。”
    南老夫人突然不哭了,颤抖着声音瞪着南瑾:“你说什么!”
    南瑾言辞清晰道:“母亲,自古忠孝难两全,儿子对母亲全了帮兄弟的孝义,便是对圣上厚待的不忠,若儿子只念着圣上的隆恩,罔顾母亲的心意,便是对母不孝,儿子实在不愿做这不忠不孝之徒,也只能提前辞官致仕了。”
    南老夫人呆了。
    南家虽是官宦世家,却从未跻身入真正的上流行列,南家先祖最高最大的官儿,也只做到正三品,而南老夫人如今出门在外,个个都说她的次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官至正二品,以后定然前程锦绣啊,并且还这么孝顺她,说她福气可真好啊,南老夫人嘴上虽然说着哪里哪里,可心里却是极受用的。
    若儿子当真辞官不干了,她诰命夫人的名头,自然也就没了,长子官级六品,幼子官级才七品,到时候,那群京城的贵族老太太谁还有空搭理她啊。
    南老夫人顿时失声痛哭:“你这个不孝子,是要气死娘么!”
    南瑾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儿子对圣上尽忠,便是对母不孝,若对母亲全孝,便是对圣上不忠,母亲说儿子该如何抉择?”
    还能怎么择,南老夫人自然想要个……当大官的儿子了。
    ……
    南老夫人大哭了一场后,也就慢慢死了心的心平气和,这次子是个扭脾气,辞官这种事儿,他还真能做得出来,当年,她说要把娘家侄女嫁给次子,次子不愿意,她强横着说不愿意也得愿意,然后,这死小子拎着书和衣裳,就跑去郊外的普生寺了,一连几个月,宁愿在外头吃苦,也犟着性子不回来,直到她用缓兵之计说不逼他了,这才跟长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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