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黑的极早,从白日里开始就一直在下着厚重的大雪,一直下到了现在。天际一片暮霭沉沉,地面上又是银装素裹,平日里多以红黄二色做装饰的无量宗,此刻竟也显得有几分淡雅。
    这种天气里上山礼佛的人几乎没有,宗内的弟子也大多上完了每日的课业就早早回了房间。
    悯生的小院子里自然也是落了一片厚重的雪毡,院里的小池子结了厚重的冰,那颗长了千年的古树叶子早已经掉光光,虬结的枝丫在天际纵横缠绕,等待着明年开春再焕发出新芽。
    自打入了冬,无法就不再来了,听他自己说,是要早早的去山洞里,要准备冬眠了。虽然觉得这个说法怎么听都十分的不靠谱,这位无法师兄想来又是在无量宗里闲不住,跑去不知道哪里游玩去了。但是悯生还是一早就将院子里打扫了一番,在青石板上扫出了条一人过的。
    夜晚地面上的雪迹映出一片白莹莹的光,反射出去倒也不让人觉得光线太暗,反倒有种宁静的美丽。在这个呼吸都能白雾缭绕的寒夜里,悯生却仍然穿着雪白的单衣,他艺高人胆大,仗着修为高深,并不畏惧这样的寒雪之夜。
    他慢悠悠的在屋子外头扫雪,之后又拿稻草扎了一个干燥温暖的小窝,窝里头塞了一些棉花,然后架在树上,给来不及飞去温暖之地的小鸟儿安家。等他慢慢悠悠的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才发现指关节红了一片,眉梢上也挂了一层白霜。他在自己额上轻抚了一下,似乎是能想到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屋子里仍然早早的就架起了旺旺的火炉,将整个小屋子里里烘烤的暖烘烘的,有一种干燥又温暖的气息——他悯生不怕冷,可不代表莲叶也不怕冷。
    这三年,每年的冬天,他屋子里的炉火都要早早的烧起来,莲叶现在就跟冬眠似的,就只是在单纯的睡觉,她身上的修为根本不足以让她在这样的寒夜里也仍然保持温暖。这个季节本来对植物就不太友好,更何况是还没有醒过来的莲叶呢。
    悯生进了屋子,立刻把自己身上因为沾了雪而浸满了寒意的外衫脱下来,换了一件新的广袍,然后热了水,去替莲叶擦洗。
    屋子里头依旧矜持的隔着一扇屏风,把悯生睡得软榻和莲叶隔开,炉火的温度升的很高,莲叶的面上也蒸腾起来红彤彤的一片,简直就像是沉睡到了梦境深处,懒洋洋的样子。她漆黑纤长的眼睫密密麻麻的覆盖下来,一动也不动,半点儿没有要惊醒的样子。
    悯生端着水盆,站在她床头看了半晌,莲叶现在的身体机能明明都很正常,可是就是醒不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毛病。他看了半晌,忽然将水盆放在一边,忍不住上手在莲叶脸上重重的掐了一下。真的是很重的,几乎是立刻就在她脸上留了一道红印。悯生都能想到,若是莲叶现在是醒着的,此时恐怕都要捂着脸跳起来了,还会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瞪他,指责他……
    可是莲叶仍旧是躺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就任由他摆布。悯生于是慢慢叹了一口气,虽然面无表情,但看上去仍然是有些忧郁的样子。他拿软布沾了水,仔细替莲叶将面上轻轻擦了一遍,虽然莲叶没醒,可悯生觉得,擦一擦脸,清爽了不少,就是睡觉都能睡得舒服一些。
    擦完了脸,还要给莲叶擦一擦手脚和背,在床上躺的时间救了,不把背经常擦一擦容易长疹子。悯生倒是仍然秉持君子之道,回回替莲叶擦洗身上的时候,都以白缎遮眼,他这些年日日做这种事情,已经可以做到蒙着眼睛也能替莲叶擦身了。
    替莲叶把身上都收拾干净了,又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悯生这才把眼上蒙着的白布拿下来,一点一点的给莲叶揉捏手脚,舒展筋骨。这种小事情他天天都在做,做的精细无比,细致无比,也不觉的繁琐无聊,从来都是很认真的,没有露出过一点半点的不耐烦。
    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是一个善良又细心的人,对他好的人他都记在心上,千倍百倍的反观,从来不跟忘记半分……可这世间却大多都不容他,所以他只能加倍珍惜对他好的人。
    他近些日子已经觉得有些孤独了,可莲叶什么时候才能醒,自从学会了六神通中的天耳通以后,他就能听见莲叶的声音了,这声音每日每日都陪伴着他,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和莲叶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虽然现在他和莲叶也是没有分开的,可是到底有些东西是不一样了的。
    悯生站起来,慢慢伸了一个懒腰,吹了莲叶这边的蜡烛,这才回到屏风那边给自己洗漱。这个时间对他来说是有些早了的,还不到休息的时候,他这些日子有些浅眠,睡觉越发的不太踏实,所以也越来越不喜欢早睡,往常这个时候都会焚上一炷香,再读些经卷,可今夜白雪皑皑,若只是空读一些书,岂非浪费了这良辰美景虚设?
    悯生披着单衣,取新雪在门外檐下焚香煮茶,香茶就美景,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怎一个逍遥二字了得?
    当然,这个时候若是无法师叔在的话,听他说上几句不着边际哦屁话也是很好的,但是现在他不在,倒是少了几分聒噪,多了满眼的清宁。
    刚烧开的滚水潺潺冒着白雾飘进寒夜里,似乎将夜里的寒气都浮散了几分。悯生双手捧着热茶杯,慢悠悠的轻轻啜了一小口,然后觉得周身都被熨帖的十分舒坦,他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这茶简直是越喝越精神,也不知道睡意什么时候袭来,悯生于是对着天空许了一个愿,他所愿不为自己,全为莲叶。只是这个时候所许下的愿望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实现的途径,只是趁着现在的美景,随心而动罢了。
    也不知道在屋檐下做了多久,总之,煮开的热茶早已经都凉了,摸上去还有些透着寒意,先前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夜深人静,连虫鸣生也没有,悯生终于收拾了家当,回去睡觉去了。
    这一夜睡得实在是有些不在舒坦,昏昏沉沉的睡着之后,却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响动,“咯咯吱吱”的跟个小老鼠一样……他的房间里里自然是没有老鼠的,悯生迷迷糊糊的想,也许是夜里起了风,吹的屋子有些不稳当,所以才不住的作响吧。
    他没有太在意,只是把厚实的棉被又往上拉了拉,直接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去了,这才觉得有些安宁。
    这样埋着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被子,直接将一只冰凉的手背直接塞进了他的脖颈中的时候,他才猛的打了一个机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屋子里的烛火早已经灭了,但因为有雪光映照,所以并不显得黑暗,能看得清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影。
    悯生眨眨眼,陡然一惊,恍然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惊叫一声,道:“叶子?”
    显然是莲叶,她穿着悯生不久前方才给换的单子,赤足站在地上,仍然不依不饶的要往悯生身上贴,口中连连嘟囔道:“冷,好冷啊……”
    悯生单手将她胳膊把住,又一扬手将炉火点燃,屋子里立刻就映照出一片橙光,多了几分暖气。
    他将莲叶拉上榻子,自己站到地下去,拿暖烘烘的厚棉被将她裹得老老实实,问道:“还觉得冷吗?”
    哪只莲叶却十分的不安仁,她身量娇小,此时就像是一尾小小的游鱼一样,翻腾着从被子里又钻出来,伸着胳膊搂了悯生的脖子,整个人紧紧贴着悯生,简直就是挂在他身上了一样。
    悯生浑身一僵,他单手揪住莲叶的衣领,本来一直手就能将她给扯下来的,莲叶却好像发现了他打算,手脚并用,这下连两条腿也圈上去,直接圈住了悯生的腰,没用多大的力气。却牢牢的将他给遏制住了。
    悯生手僵在半空中,这下动也不是,静也不是,一时之间竟真的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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