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不明白,为何两人这才一见面,就要动手。眼前这大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恶人,却没想到出手这般狠辣。陈浮生似乎早已料到,只是一味躲闪,却并未急于还手,只是循着大和尚的路数,见招拆招。
    顾醒正要起身,不觉身旁伸出一只小手,拽住他的衣衫。顾醒扭头望去,见是那名孩子,孩子紧闭着双唇,眼中充满了感激。顾醒不解其意,那孩子却已开口,“恩公,能抱我去婆婆那边吗?”
    顾醒这才瞧见,刚才那一掷,将孩子的双腿摔伤,想必了刚才尝试着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才会找到他吧。而大和尚和陈浮生的捉对厮杀已陷入白热化,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而那一众流民却只顾着膜拜,竟是忘了赶路。
    顾醒也不多耽搁,抱起孩子就往老妪处快步走去。将孩子放下后,立即起身朝着两人疾冲而去。怎料这打的难解难分的两人,竟是齐齐出手挡住了顾醒的来路,随即相视一笑,收了攻势,像一双老友开始攀谈了起来。
    只听大和尚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内劲修为不在贫僧之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未来不可限量。只是施主似乎有旧疾在身,还需多多调理才是。”
    陈浮生抱拳还礼,展颜一笑,“大师有心了,不知大师从何处来,将要去往何处呢?”
    顾醒听的云里雾里,这两人分明刚才还在动手,为何现在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还交上了朋友。“那个,打断下。浮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闻言俱是哈哈大笑,最终还是由大和尚开口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刚才贫僧出手后,便瞧见这位施主鬼鬼祟祟。故而贫僧才不惜动用真元内劲,震退这些魑魅魍魉,好挡住这位施主。”
    “便是不打不相识吧,交手中我俩也互道来意,这才化解误会。”陈浮生打了个哈哈,望着顾醒笑着说道。
    顾醒一脸狐疑地望向陈浮生,又扭头看向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没诓骗我吧……”
    大和尚一脸正气凛然,口诵佛号,“小施主多虑了,若是连自家兄弟都信不过,就算贫僧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济于事的。”
    此时陈浮生正双臂环胸一脸鄙夷地望着顾醒,顾醒脸泛歉意,只能连连道歉。大和尚眼见误会解除,连忙回身对向一众流民,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大家快快起来,没事了!”
    这些早已被吓破了胆的流民中,有几人小心翼翼抬头望向大和尚,见此人没有恶意后,才抬手轻轻扯了扯两旁人衣袖,大伙三三两两站起身,又朝着大和尚拜了拜。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那名孩子的急乎,“大师,快来瞧瞧我婆婆。”
    大和尚闻言转身,顾醒和陈浮生已率先走了上去,达腕诊脉后,顾醒眉头皱了起来。陈浮生知其中有异样,连忙出声询问道:“阿醒,可是这位婆婆身体有恙?”
    大和尚也两步跨上前,蹲下身将那老妪的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抬手诊脉,却也皱起了眉头。
    顾醒沉思良久才开口问道:“不知大师给婆婆服下的是什么药?”
    大和尚轻轻放下老妪手腕,站起身沉声说道:“佛门疗伤圣药,伏虎丸。”
    顾醒一拍手掌,“这就对了,定是这位婆婆久病难医,一时间无法吸收药效,才至昏厥未醒,还请大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出手一次。”
    大和尚点点头,没有说话,走到老妪身后,抬手运掌轻拍在其背上。顾醒也趁此机会,从怀中摸出一枚寒玉金针,点在老妪一处要穴。待大和尚收回内劲,本是昏迷不醒的老妪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流民皆围拢过来,口中喜呼,“童婆婆,你醒啦……”
    那名孩子更是眼眶湿润,一下子扑到老妪怀里,泣不成声。
    顾醒收回寒玉金针,走到陈浮生身侧,不无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怎料,大和尚也寻声走了过来,这一次开口便将顾醒问的愣住,“这位施主,不通和尚是你什么人?”
    顾醒并未感觉到任何敌意,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且不论江湖险恶,眼前之人内劲修为深不可测,若是刻意套话,那恐怕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大和尚似乎也觉察到自己问话的唐突,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在下云雾山浩海寺了尘,敢问不通师兄是施主何人?”
    “你是不通大师的师弟?”顾醒瞪大了眼睛惊讶问道。
    “算是,也不是。皆因浩海寺乃是珈蓝寺一名弃徒所创,故而贫僧不敢高攀这层关系。只是刚才搭脉时感受到一股浩瀚的气息流转,隐隐觉察熟悉,这才贸然开口,还望见谅。”
    见大和尚言辞恳切,顾醒也无意继续隐瞒,连忙抱拳回礼道:“大师言重了,不通大师乃是在下的授业恩师之一,只是此时身在何处,并不知晓。”
    “天意!天意!天意啊!”名为了尘的大和尚突然仰天大笑,声传千里,久久未绝……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疑虑和警惕。但随后大和尚的话,将他们的疑惑解除,“两位施主莫忧,贫僧只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说,若是能办,在下定当义不容辞!”顾醒眼神清澈,没有一丝狡黠,让了尘和尚心中安定。
    “那就请施主借一步说话,此事事关珈蓝寺声誉,不可让旁人知晓。”说话间还含笑望向陈浮生,陈浮生也识趣的走向一边,却并未转身,只是遥遥望向两人。
    顾醒随大和尚走出不到十步,大和尚突然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两颗三个响头,“轻施主务必相帮。”
    顾心里先忙将大和尚扶起,“大师有话之言,不必行此大礼!”
    了尘和尚这才沉声说道:“此事要多年前吾师被珈蓝寺逐出山门说起……”
    约在五十多年前,吾师在珈蓝寺修习佛法,潜心礼佛,不问世事。怎料海外一处名为“蓬莱仙山”的道教开始兴盛,并逐步向九渊七国蔓延,危及珈蓝寺的香火传承。
    施主应该知道,珈蓝寺百年传承,本无意与这外来传教之人一较高下,可蓬莱仙山却频频上门挑衅,吾师在万般无奈之下,违背师门训令,在山下小镇白瞎擂台,与蓬莱仙山传教大战三天三夜,终于将其重伤,并让蓬莱仙山立下三十年不可入后唐的承诺。
    可虽一战败敌,却触犯了师门禁令,虽百般恳求,还是被逐出山门。吾师自此游历天下,却并未有一天忘却自己的身份,夜夜青灯古佛前,都想回到珈蓝寺,自此便成为执念。
    佛门讲究六根清净,可吾师始终放不下,终究未能修成大圆满境界。直到圆寂之时,才将这一切告诉贫僧,只叹造化弄人。据说当年珈蓝寺现任主持,也就是吾师的师兄,曾外出游历,寻找吾师的下落。
    可终究还是师命难违,不能将吾师带回,只是奉师命带来一句话,“何时浩瀚云海尽,何时便能归。”这一句让吾师枯坐四十载,也未能悟透其中的禅机。临行前,吾师顿悟,特意嘱咐贫僧,无论如何要归宗珈蓝寺。
    顾醒听到此处,便已了然话中深意,无不感慨的说道:“浩瀚云海虚无缥缈,怎会遮住来路。珈蓝寺主持早已放下,盼着大师的师父能够自行顿悟,早日归寺!”
    了尘和尚闻言一惊,随即淡然一笑,“没想到吾师和贫僧悟道数十载,还不及施主的一瞬。这佛理终究还是被施主点破,阿弥陀佛!”
    “那想来大师也不必小子帮忙了吧?”顾醒笑着望向了尘和尚,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解脱。
    了尘双手合十再行施礼,“若是施主不弃,就让贫僧护送一程。贫僧想与施主探讨佛理,日后回到珈蓝寺,与师兄说起,也不至于白修三十载啊……”
    顾醒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大师言重了,若是有机会见到不通师尊,替我带句好。”
    “一定!”了尘再次施礼。这位修为三十余载的大和尚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多年困守的心魔会被眼前的施主一语点破。本以为找到了破解心魔的办法,没想到至始至终都在自己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师父未能参透的禅机,在他身上终于点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因果。若是能回到珈蓝寺,一定能够完成师父的心愿。这冥冥之中的天意,似乎在指引着所有人,走向为之追求的方向。
    两人回到流民之中,再次上路。一路上三人谈佛理,论江湖,让顾醒开了不少眼界。这位了尘和尚,虽偏居一隅,却知晓天下事,想必常在世间行走,却独修吾心。
    一众流民又走了约莫三四个时辰,其中有几人因长期缺乏吃食而摔倒,众人只得停下来稍作休息。经历刚才一役,原本如一盘散沙的流民,终于凝聚在一起,或许他们是凝聚在大和尚周围,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或许就是崭新的未来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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