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海峰说的愤愤不平,崇文也不由得感慨说道:“此事嘛,朝廷确有不妥。可是我也是被官府缉拿之人,与五峰堂是友非敌,这帐如何算在我这个不相干之人的头上?”
    毛海峰看着崇文说道:“以阁下谈吐学问,绝不是贫苦岛人出身,那么大出海姓甚名谁,籍隶何处,宗族何人,能否直言相告?”
    崇文摸了摸唇上短髭,说道:“为大康至亲计,恕不能告。”
    毛海峰逼问道:“公等不信我,又如何让我相信你们?”
    崇文冷冷说道:“等幕府的大兵攻陷宇野厨,讨平松浦党,兵临平户港外,你们自然会信我。”
    毛海峰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家父自会求证,若曲在五峰堂,在下当面谢罪,如何?言而总之,五峰堂宁可做一回小人,也绝不轻信。”
    崇文笑道:“我是到平户寻好而来,我可不想盟友之间横着一具爬满蛆虻的尸首。不过我找你不是为了争辩曲直,清者自清,口舌无谓。我只想问你,我的两个随从如何了,他们可不是康人,从没有得罪过五峰堂。”
    毛海峰说道:“大出海放心,五峰堂虽屈身江海,也不会诛无罪之人,他们都好好的,不会受半点委屈。”
    崇文点头道:“那我能见见他们么?”
    毛海峰说道:“那是自然,你们是五峰堂的客人,不是囚徒,随时可见。”
    崇文左眼眉微微一扬,说道:“不是囚徒,那此处我等可随意出入了?”
    毛海峰说道:“除了内宅不便,福江岛上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岛上没有海船,我劝大出海不必打冒险出海的主意,海上风高浪急,那是枉送性命。”
    崇文笑道:“海上自然不会去,内宅也不会去,不过能否烦劳贤主人到内宅借宣和骨牌一副,聊渡时光。”
    不得不说,赌博是联络感情的好工具。崇文拉着花子和洛丽丝只打了两天骨牌,两个女人就有化敌为友的迹象。抓一副天牌对能让两个女人高兴的睡不着觉,若是不幸抓到大杂六,丁三幺鸡齐至,输个精光,两个女人就会难过的吃不下饭。
    32张骨牌,让两个女人神魂颠倒,半夜也不肯让崇文睡觉,挑灯夜战的热情把崇文折腾的欲仙欲死,不得不和两个随从躲到松山荒川行猎。
    桦山义政和来财牛两个家伙实在太笨,怎么也学不会骨牌这种大康神技,逐渐沦为端茶倒水的角色,山中打猎自然是欢迎之至。可惜五峰堂不会给他们武器,手持木棍的行猎效率太低,一连三日一无所获,让三人无比沮丧。
    只有崇文的钓鱼术让人叹为观止,缝衣针做的吊钩,福江苇荡中的草叶子为饵,就能钓上尺长的仴国鲥。
    不过桦山义政无意之中露了一手刀法,惊艳了大伙儿,让无聊的日子多了一丝生机。
    桦山义政脑子未必比他的月代头亲爹灵活,但是他有一样远远超越常人,他是一个刀痴。这些看似自在,实际就是囚徒的日子,能把别人逼疯。他却乐在其中,对于义政来讲,这就是心无旁骛的修炼时光。
    村里人每天都会见他提着木头仴刀走到村北的树林里,然后满头大汗的回来,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漫山遍野追逐麋鹿野兔的日子里,崇文和来财牛围坐在野外,拢火烤鱼,这孩子却裸一膀在林中挥刀不止,惹得来财牛一顿讥笑。
    除此以外,他很懂礼貌,很守规矩,总是默默跪坐在堂外回廊担任警戒,武器只是一柄木刀。如果没有人问,这孩子可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就这么沉浸在他的刀法世界里。
    直到毛海峰又一次拜访,15岁的桦山义政气的呼吸急促,眼睛喷出疯狂的火。他不能忍受暗箭伤人的家伙,他提出要和卑鄙的五峰堂少主像真正的武士一样单挑决生死。
    毛海峰冷冷一笑,从家丁手中接过一张弯弓,一只云雀从半空飞过,五峰堂少主抬手一箭将云雀射落。随手把弓抛给家丁,一言不发,略带嘲讽的看着桦山义政。
    桦山义政明白,这位少堂主的意思是,真要生死决斗,他一抬手就能够射杀自己,决斗毫无意义。他恼怒的发现,这就是事实,怒火憋的无法忍受的海贼少年猛然拔刀,将院中手腕粗细的青皮竹斩为两段,又瞬间收刀。别人只看到他手一动,却没有看清斩断竹子的过程。
    他的刀法太快了,而他用的却是一柄木刀。崇文心中一凛,若是当初埋伏在坊津城关楼里的不是他兄长,就是他本人,自己哪里有命在?多亏这孩子当时在久志山中练刀,不然龙王岛攻打坊津城众必有伤亡。
    看来蛮夷之地也不可小视,既有大内义弘那样的枭雄人物,也有如此精妙的刀法。
    来财牛大步走到被斩断的竹子前,那刀口整齐,跟刀锋斩断毫无二致。朴实的巨人不会掩饰真实想法,他不再讥笑,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刀法。。。教我。”
    义政羞愧的说道:“没有用,就算是像我一样,得异人传授居合道,8岁担任介错,至今斩首数十,每日挥刀5百斩,也只是五步杀人,如何是百步杀人技的对手。”
    崇文哈哈大笑,从庄丁手中接过大弓,把一支箭插在脚下。随手抛起一枚铜制钱,铜钱飞起2丈高,崇文瞬间弯弓搭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枚铜板已经被死死钉在檐下斗拱上。
    洛丽丝雪白的手捂住惊呼的小口,小侍女花子手都拍红了,连毛海峰都由衷赞叹:“大出海有辕门射戟之能,在下自愧不如。”
    崇文把弓还给壮丁,对毛海峰说道:“即使你我神力无限,每人有百支雕翎,能退幕府数万之众,保住平户么?”
    毛海峰默然半晌,抬头看着崇文说道:“家父来书,请大出海平户一叙。”
    崇文笑道:“我若是不去呐?”
    毛海峰冷冷说道:“那大出海从和歌山城来的朋友恐怕要大失所望。”
    护送崇文北上平户的船只是五峰堂的康船,百料上下的小型遮洋船。由于冬季逆风,船只依靠桨橹沿着海岸缓缓行驶,到晚间才走了80里,停靠在一个叫平岛的小澳驻泊。
    岛上有个几户人家的小渔村,一个个穷的像鬼一样,崇文也懒得上岸借宿,啃了几口干粮,就在船上歇了。半夜时分又下起了雨,九州的冬天实在恼人,海洋性气候使这里经常下起又阴又冷的雨。
    崇文睡不着,盘膝坐在舱中默默想着心事,花子进来给他披了件长袍,又悄悄退了出去。
    浓姬派人送信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呐?幕府的敕命已经到了九州探题府无疑,可惜现任探题涩川满赖与前任今川了俊不可同日而语,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他能号令九州豪族剿灭松浦党么?如果不能,幕府会怎么办呐?浓姬要告诉自己什么呐?
    舱外是涛声和细雨声,冷风透过板缝吹进舱内,崇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又梦见了乾清宫那些没完没了的奏章,和周围那些一脸阴郁的内宦、朝臣,战战兢兢的宫女。。。他实在是受够了那种死一样的压抑,至今依然在梦里折磨着他。
    第二天傍晚,随着舶长一声吆喝收帆,崇文看到了平户港,仴国的生命之源。
    平户和堺城地势有些类似,都坐落在一片冲击平原上,并没有高耸的巉岩作为防护,也同样没有城墙。在这片商业沃土,甚至没有维持治安的警跸众,平户康船上的武装水手可不是好惹的,敢在这里闹事不如自己直接抹脖子。
    与堺城更加类似的是,这里没有统治者,也没有堺城的会和所,大小事务由四个大康商帮协商解决。由于五峰船主吴直巨大的威望,加上为人公平,很少有人反对他的意见,换句话说,吴直就是平户隐形的王者。
    如果说与堺城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港口里大部分都是高大坚固的康船,平户城中大部分也都是康式建筑,华语才是平户的通行语言,街道上主要也是大康服饰。
    当崇文踏上平户码头的时候,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石牌楼,牌楼上刻着四个大字:海波顺平。石柱上有一副楹联:船中渡波涛,全凭一口风帆力;海上观日月,端赖九天阿妈灵。码头北侧就能看到宏伟的妈祖庙,这是大康阿妈贼之城,走私贩子的天堂。
    码头上迎接崇文的是徐海和柴德美,见到三个客人带着一个小侍女花子跳下跳板,柴德美大步上前施礼,口中说道:“大出海,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崇文笑道:“我有什么委屈,在福江岛万事不愁,逍遥的很。倒是你们两个在平户,才是左右为难,度日如年啊。”
    柴德美低声说道:“博多城太宰府终于传来了准确消息,这下平户商帮不能不信我们了,我们进城吧,他们要向大出海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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