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泯一路杀去,那柄烛游不知道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到了那条长廊尽头,回头一看,一路上尽数都是倒下的尸体。
    这些个吃人心肝的魔头,到头来总是死在了他的剑下。
    顾泯脸上有一丝疲态,但很快便消去,长廊尽头,是一座高墙,而在高墙外头,便有一座竹楼。
    顾泯挥剑。
    剑气掠出,轰然落在高墙之上,刹那之间,高墙倒塌,烟尘四起。
    顾泯没有急着前行,转头看向拿着铁棍的韩山,直白问道:“那些个漏网之鱼,都杀了?”
    韩山抱拳道:“一个不剩。”
    顾泯微微点头,平静道:“什么感受?”
    韩山说道:“除去老祖,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等着我们两个人都死了,好像这世间都要清明一些了。”
    顾泯问道:“你觉得你非死不可了?”
    韩山反问道:“陛下难道还真想让我活着?”
    顾泯说道:“若是真想着改过自新,从头再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韩山露出笑意,但还是很快摇头道:“多谢陛下好意,但是在下自己来看,死了比活着好。”
    顾泯看着他,有些古怪。
    韩山说道:“既然犯错,付出代价,也是应当。”
    顾泯看向不远处的竹楼,说道:“要死也不急在一时,等我先杀了这个人,然后再说。”
    韩山点头,要是那位老祖不死,他还是不放心。
    顾泯不再说话,朝着竹楼走去,还没走到跟前,一道人影便从里面飘出来,那人一身道袍,银白长发,但面容却如同中年一般,并不显老,看起来有些出尘之意,并不似魔头。
    顾泯提剑,看着这位长寿老祖,确认对方境界的确是在云游,便没有太过惊异。
    长寿老祖瞥了一眼这边长廊一片尸体,然后看了一眼韩山,也不见如何愤怒,只是平静说道:“当初老夫就该直接杀了你,也不会生出此番祸事了。”
    韩山面容不变,只是平静道:“没了韩山,难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便不会遭天谴吗?吃人心肝,何其可恶?”
    长寿老祖讥笑道:“你吃心肝的时候,也没见咽不下去,怎么这会儿摇身一变,便成了一个所谓的正道人士?”
    韩山言道:“都是作恶之人,自然该死,没有什么好说的。”
    长寿老祖冷笑一声,倒也不愿意继续和他这个小角色废话,而是看向顾泯,强压怒意说道:“敢问道友,是为何屠戮我求寿观上下,是要做那种除魔卫道之事,还是有可以谈的可能?”
    顾泯轻笑道:“谈?怎么谈?”
    长寿老祖眼见对方没有一来便要取他性命的想法,也是有了些放松之意,门下那些个弟子,其实死就死了,没什么重要的,只要自己活着,大不了以后再去找个地方,重新开宗立派就是。
    再不济,以后自己行事低调,取人心肝的事情,自己亲自动手,没有了张屠夫,难道就不吃猪肉了不成?
    “老夫这求寿观,说起来还有些宝贝,道友若是能够罢手言和,进入这宝库之中,所有一切,都任凭挑选。”
    长寿老祖看向顾泯,眼神真诚。
    顾泯反问道:“若是我杀了你,这些宝贝就拿不到了?”
    长寿老祖怒道:“道友看样子也不是修行多年之辈,若不是看着道友年纪轻轻,看着你身后师长的面子上,老夫绝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这便是摊牌了,除去这个之外,也是想要告诉顾泯,做事情要知道进退,要懂分寸。
    修行界里,也不都是快意恩仇,多是蝇营狗苟,和好些个所谓的人情世故,真要是凭借一身修为,说杀谁就杀谁,那杀了徒弟,难道不会引来师父,即便是能把师父都杀了,难道就高枕无忧了?
    杀了师父,还有师父的师父,除非你真是个天下第一,不然怎么杀得干净?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你是个所谓的天下第一,那我这边来上几百个人,你又怎么办?
    所以以杀而行,怎么可能走到尽头。
    顾泯微笑道:“我的师长,你的确招惹不起,但这不重要,你杀了我固然要被人追杀,但我杀你,却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吃人心肝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自然要管。”顾泯很平静,但烛游的剑刃上泛着的寒光,却不是这样。
    长寿老祖怒道:“这世上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你一件一件都要管?”
    顾泯摇头道:“看不见的,管不了,看到的,总想着伸手。”
    长寿老祖怒极而笑,“你这样,总归活不长!”
    顾泯摇头道:“这件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长寿老祖喟然叹道:“老夫倒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基业没有败亡在旁人手里,偏偏是被你这么个初出茅庐,想着什么侠义心肠的后生毁去了,真是可悲可叹。”
    顾泯摆手打断他的话,“先说好,我杀你,从根本上来说,只是寻仇,不算是行侠仗义。”
    长寿老祖愕然道:“寻仇?难道我门下何人,曾吃过你亲朋好友的心肝?”
    顾泯冷笑着说道:“一整座溪水城,算不算?”
    长寿老祖怒喝道:“休要胡言乱语,这借口找了还不如不找!”
    顾泯转过身来,看向这个长寿老祖,片刻之后,也不多说,已经提剑而去。
    漫天剑气瞬间散开,如同一道道银白长线。
    纷纷扰扰,煞是好看。
    不过好看无用,还得是能杀人。
    到了这会儿,长寿老祖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挥袖准备打散一道剑气,可未曾想过,这一挥袖,那件月白道袍碰上剑气,瞬间便被撕扯开来,有一个大洞,出现在袖口那边。
    长寿老祖皱眉,身形骤然向后退去,同样都是云游境,他还是的确没有想到,这才一接触,自己便险些吃了暗亏。
    那吃人心肝的功法,虽然被他用普通人心肝代替了修行者心肝,但吃了何止百颗普通人的心肝,按理说,应该和吃修行者的心肝并无区别才对,可是谁知道,好似差距还不小。
    本来长寿老祖对战力的要求不高,只要这种修行方式,能够让他延年益寿,那便足够了,可这平日里还好,到了这会儿,真要真刀真枪的和人一较高下,他便真的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他忌惮的看向顾泯,此刻已经没了战意,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找机会,能走便走了。
    留着自己的一条小命,以后不管是做什么都还有得做。
    顾泯打定主意要杀这个长寿老祖,也就没有任何试探,一上来便是捏着剑诀,一头雪白长龙呼啸而出,在长寿老祖堪堪接下之后,凌厉剑气随即便到,一道道剑气如同不要钱一般涌出。
    同是云游境,在这个时候,便能够看出区别来了。
    那些有着数百年,乃至于千年底蕴的大派弟子,和凭借一些个机遇,偶然踏上修行之路的修行者,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交手之后,便会发现其中的差别。
    再换句话说,虽说世人这看到了出身山野的梁拾遗成为了剑道魁首,可世上出身小门小派的修行者很多,但也只有这么一个梁拾遗而已。
    而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世上有名的修行者,都是名门正派,一步一个脚印,按着前人的路,按部就班。
    别说跟着前人的路来走有问题,实际上前人花费千百年工夫去探查出来的东西,难道就不是所谓的金玉良言,金科玉律了?
    一些个一直想着摒弃前人留下的东西,走出一条新的大道的。
    其实都有些太过于忘乎所以了。
    再说回这里,长寿老祖躲避几剑之后,总算是结结实实挨了顾泯一剑。
    雪白长剑从他的大腿划过,让他瞬间血染衣襟。
    长寿老祖仰起头,忍着痛苦,眼见顾泯下一剑又要来了,忽然浑身气机涌出,一道道犹如实质的气机涌出,拦下接下来的这一剑。
    然后他脚尖在地面一点,转身便走。
    这一走,气机瞬间便散开。
    那一剑便如同切豆腐一样,不仅是切开了之后的一片气机,更是连带着将之后的那座竹楼,当中斩开。
    竹楼倒塌,噼里啪啦的全部都是竹子的碎裂之声。
    顾泯提剑而立,看着遥遥可见,已经只有背影的长寿老祖,冷声道:“走得掉吗?”
    话音未落,他远掠而去,看起速度,竟然真的要比那长寿老祖,快出不少。
    这一前一后,只在眨眼之间。
    韩山本身境界不高,也没见过这般打斗,说起来不吃惊,那都是假的。
    他正要感叹,忽然便听到身后有些响动。
    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长廊里的某具尸体上,正趴着一个人。
    韩山握紧手中铁棍,缓慢朝着那人走过去。
    没要多久,那个人才缓慢的抬起头来,满脸血污,尤其是嘴边,更是鲜血淋漓,他的嘴里,甚至于还有半截心肝!
    他一边撕咬,一边含糊说道:“你看看……他们的心肝,都是黑的……不过比起来那些两脚羊……真补啊!”
    韩山神色复杂。
    ……
    ……
    求寿观在山林之中,那长寿老祖也没敢离开山林,而是在山林里疾驰,他倒是很明白,在这林中有这么些东西遮挡还好,可之后一但离开了山林,在那平原逃命,碰上那么个御剑的剑修,自己有十条命都不够!
    在山林里不断穿梭了大半个时辰,求寿观早就不知道在多后面去了,长寿老祖才靠在一棵大树后,极力安静的换气。
    若是一般云游境,怎么都不会在一个时辰不到便要换气,可他不同,实在是因为境界偏弱,只能如此。
    换气之后,胸膛也没有剧烈起伏的长寿老祖平静下来,靠在大树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
    之前挨了一剑,深可见骨,可真的不简单。
    这会儿虽然没有再流血,但那残留剑气已经到了经脉里,之前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
    这世上的修行者,大概不愿意和剑修厮杀的原因便在于此,一旦被剑修斩了一剑,要是境界不够,那些残留剑气,就会让人极为难受。
    剑修虽然并未有什么战力要高过同境修行者的说法,但是这世上的剑修,说白了,真都不是吃素的。
    所以为何只有剑道宗门有如此之多,那剑道魁首之争才会引来那么多个大人物来。
    长寿老祖微微叹气,此刻那剑气虽然麻烦要命,但他还的确没有时间去处理,毕竟身后就有个杀胚在,要是一旦闹出大的动静,后果十分严重。
    不过此刻他倒是心里有些安稳,他的保命手段不多,但有的那么些,都不差,尤其是自己曾在某处学的藏匿气息法门,一直不错,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急着做些什么,那么对方一定找不到他。
    他低声咒骂道:“这遭天杀的混球,老夫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这句话说完,他很快便愣住了。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哦?”
    长寿老祖肝胆欲裂,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到人影。
    可瞬间他便感到身后一寒,一股冷彻骨髓的寒冷蓦然生出,他仿佛在这一瞬间,便跌入了无边的深渊里。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胸前的一截剑尖!
    有鲜血在剑尖滴落。
    长寿老祖一脸愕然,他甚至都没有觉察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更没有觉察到这一剑是什么递出的。
    他就这样被一剑钉在树干上。
    气府破碎,心肝早就破裂了。
    只是生机还没有断绝,不过也是在遭受无比的痛苦。
    一袭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身前,踩着落叶,平静地看着他。
    长寿老祖满脸痛苦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顾泯轻声道:“在死之前,要是没能知道自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死不瞑目?”
    长寿老祖咬着牙,看起来面目无比的狰狞。
    “你们吃了一整座溪水城百姓的心肝,我今夜把你杀一万次,都无法洗清你的罪孽。”
    顾泯平静说道:“至于为何要来杀你,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那座溪水城,在十几年前还是南楚国境里的一座小城,换句话说,这座城的百姓,全部都是南楚遗民!”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的更多,那座溪水城不仅是南楚境内的一座小城,而且还是最为偏僻的那种,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别说在如今的大祁,就是当年的南楚,只怕那座朝堂都没有如何上心。
    这就像是某个家族的某个庶子,是有他,但却是谁都记不起他到底是谁。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敢让那些个家伙去那里找来心肝。
    但没想到,即便是如此,也摊上了大事。
    顾泯平静道:“朕就是那个南楚国的最后一个皇帝,那些人都是朕的子民!你吃朕的子民,朕来找你寻仇,你说应不应当?”
    长寿老祖脸色难看,“你就是顾泯?!”
    到了如今,顾泯的名字早已经传遍了修行者,长寿老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知道顾泯是曾经南楚国的皇帝的时候,其实他也生出过担忧,但很快便被他自己说服了,他想着既然顾泯都是现在修行界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哪里还会来管这些事情,即便是要管,也得先知道不是?即便是某一天想着游历故国,那也是去一趟郢都也就算了,何必来这里?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不仅真是想着某一天游历故国,还真是来了这里,又恰巧还想管这种事情。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故事。
    顾泯看向这长寿老祖,平心静气的说道:“往日大祁破关的时候,朕没本事,无力相抗,如今修行出了门道,也不愿意带着那些人再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但不意味着,朕看到朕的子民,受了欺负,无动于衷,你是头一个,之后朕要走过整个南楚国境,能杀的,朕都要杀。”
    顾泯这是自从离开郢都之后,第一次说起朕这个字,让人看来,一个亡国 之君而已,当真可笑,但长寿老祖笑不出来。
    因为他能够感受到顾泯的杀意。
    这种杀意,太浓。
    顾泯看着长寿老祖说道:“朕这辈子,就当过一夜的皇帝,不过又如何?”
    那天黄昏下,顾泯一剑捅死了自己的兄长,成为了南楚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皇帝,第二天郢都城便被大祁的军队攻破,南楚国就没了。
    这样说起来,他或许是这片大陆历史上,所有王朝里,在位最短暂的皇帝,可是这不妨碍他做些事情。
    他身上流着南楚皇族的鲜血,有着自己的骄傲。
    顾泯伸手按在长寿老祖的面门上,平静说道:“算了,朕总归是做不出那种折磨你的事情,就这样吧。”
    随着这句话说出,他的五指微微用力,片刻之后,有碎裂声传来。
    长寿老祖,断绝气息。
    顾泯招手,烛游化作青色珠子,落到他的手心。
    抬头看了看天色,顾泯身形化作剑气散开。
    ……
    ……
    回到求寿观的时候,顾泯也有些失神。
    韩山浑身是血的坐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他的胸前有个口子,滚落了好些肠子在外面。
    在他身前,有个被他用铁棍刺穿脑袋的道士,死不瞑目。
    顾泯走了过来,看着这个自己说自己是恶人,早就该死了的人。
    韩山看到顾泯咳嗽几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张开嘴,满是鲜血的牙齿看着有些可怖。
    “陛下可杀了他?”
    顾泯点头,随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韩山费力的伸手指了指眼前那个道士,艰难笑道:“这家伙是观里境界最高的弟子,之前陛下杀人的时候,他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后来陛下前脚刚走,他便在这里吃人心肝,实际上他要是赶紧跑,只怕是我也不知道,偏偏受不了这心肝的诱惑,要留下来吃那么几颗,看见我之后,也想杀我,只是我既然答应过陛下,要替陛下杀这些漏网之鱼,那就不会食言。我虽然不是他的敌手,但我既然是要想杀他,就有办法。”
    顾泯替他说道:“以自己做饵?假死等他来挖你的心肝?”
    韩山笑道:“陛下果然是聪慧,这么就想到了。”
    顾泯摇摇头,“何至于此?你拖着他一段时间,我回来之后,一样都是杀他。”
    韩山摇头道:“我早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罪恶,以前我不觉得,也不敢去死,可遇到了陛下,知道该死,便觉得自己死才是对的,陛下其实,在之后,也不想杀我了?”
    顾泯点头承认,“这世上没多少人能够悔改,我还真的是想要给你个机会,再不济,让你自己去选怎么死。”
    韩山问道:“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也许让你先和我同行一段时间,想来你也没有去过太多地方,多看看走走,最后若是觉得做个活着的有用的人,那就活,真要死,那就死,我都不拦着。”
    韩山再度摇头道:“陛下可知,这世上的恶人,大多根都是恶的,今日能够因为什么而洗心革面,难保以后不会重操旧业,陛下以后肯定还会遇到那么些人,希望陛下能多想想,这是为陛下自己好,也是为了这世上的别人好。”
    顾泯没说话。
    韩山看了一眼远处,轻声道:“其实知道陛下就是陛下之后,我便真觉得自己不该活着了,不敢奢求陛下原谅我,但愿陛下能亲手送我一程。”
    顾泯忽然问道:“你也是南楚人?”
    韩山泪流满面,轻声道:“给南楚丢脸了。”
    顾泯没说话。
    韩山艰难转身,面朝顾泯跪下,重重的以头磕地,一字一句说道:“草民韩山,参见陛下!”
    顾泯看着他,很久之后才说道:“平身。”
    韩山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叩头,“草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请陛下赐草民一死!”
    顾泯神色复杂,看着眼前的韩山,轻声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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