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旺城出发前的誓师大典中,衍帝提出了“彼凉人兴不义之师,行背信之事,天下当共讨之”“彼国屠我子民,然大衍自古以仁义立国,非蛮夷之邦,各军当厉行约束,每占一城,不得屠戮百姓,不得强抢民财,不得虐待战俘,不得无故纵火”“居于衍境,即为衍人,不计先后,不论远近,一视同仁”等诸条,即后世所称的“德恕令”。方五儿正式挂帅,掌控全局,居中策应,而就在誓师前晚,战神孙悦率数千人马连夜出城,被调往西北戍边,营中只留下了四个一问三不知的凉国少年。

    “主公,您虽心存仁厚,只怕凉人却配不上您的苦心……”

    誓师之后,三路兵马直接出东城,方五儿却无须立即上路,此刻正带了几个人护送皇帝从校场返回,将手下尽数打发到前头去,自己坐在马上与车中的少年天子搭话。

    承嗣冷冷道:“朕恨不得把他们杀个干净。”

    方五儿被噎了一下,干笑道:“主公能为大局隐忍至此,实属不易……”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承嗣脸色。

    那夜虽险险逃过一劫,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小皇帝的脾气愈加古怪起来,令他捉摸不透。

    他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似乎低估了孙悦在承嗣心里的地位,现在想来,这事做得太过行险了。

    本来可以更稳一点的——不过也罢,眼下的结果也算不错,至于圣心,来日方长,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磨下去。

    他突然想到一事,问道:“主公,您将前线事宜全部交托给属下,是打算先回京,还是在恰旺住一阵子……”

    承嗣沉默着,脸上露出些许奇怪的犹豫,正要开口,却听得前面街口一阵喧哗。

    他皱起眉,方五儿忙道:“属下去看看。”

    *

    承嗣誓师归来乘坐的并非六驾之车,也未多带侍从,偏偏恰旺城并非王城,许多道路并不宽阔,此时又逢无数逃难的百姓携家带口涌回城内,各处人流络绎不绝,与凌晨出门时大不相同,多处拥堵,令人始料不及。承嗣到军中以来一切均是从简,出行从不封街赶人,方五儿看到前方横贯而过的另一条主道上正在通行的骆马车队,不由颇感头疼。

    这就是不亮身份的坏处,若是承嗣从车中出来,这些人看到天子服饰,只怕立即要跪倒一片自觉让道,但这时……小皇帝心情不好,赶人只怕要惹他发怒,只好等等,还好车队已过了大半。这边和对面都开始有人抱怨,那帮行商也自知碍事,不住向两边人赔笑拱手,见他们这边人一身戎装,更是分外恭敬,腰都多弯了两分,让人没法发作。

    身后一辆轻便而简陋的马车赶了上来,也被堵在此处,赶车的汉子啐了一口,嘟囔道:“真是晦气……”

    又过了片刻车队才彻底过完,那汉子迫不及待地一扬鞭,疾驰而去,方五儿对这等行径颇为不喜,提缰避了避,一边想着这人略有些眼熟,一边拨马回头去陪承嗣。

    然而当他朝车内看时,脑中突然嗡的一声。

    里面空无一人,少年天子凭空消失了。

    七十

    方五儿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确认小皇帝突然失踪以后立刻派出人手飞马传令,紧急封城,四处盘查搜捕可疑人士,扣押引起骚动的骆马商队,重点追缉那辆出现在当场的马车,力求第一时间将人截下。

    然而这似乎仍然晚了一步。在封城的命令到达东城门的前一刻,一人混在百姓群中纵马出城,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嚣张而神经质的大笑声。

    守城士卒尚摸不着头脑,军令几乎是紧接着传到,大惊失色之下,忆起马前似乎有一抹黑色,但是人是物却看不清楚。

    当下便有大队人马出城急追而去,方五儿得知此信后脸色大变,东城出门便是大片荒凉之地,人烟稀少,道路失修,只要一开始追不到,之后连打听都没处打听去!再往后,到了凉国市镇,战时大队人马无法混入,连搜捕都得私下进行,要寻道人简直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况且此人来路不明,到底是何用意还不分明,到底是盯准了皇帝来的,还是只想单纯求财?既往东逃,难道竟是凉人使出的擒王之计?若是如此,天子性命无碍,之前血战拼得的优势只怕将轻易化为乌有!

    虽目标已定,方五儿却不敢放松城内的搜捕:万一那人还有同伙,大张声势出城的人不过是声东击西,玩点障眼法,真正的承嗣还被藏在城中,等着躲过风头以后再带走……

    恰旺城中所有势力一时间都动了起来。连那些或混迹日久、或刚自他处赶回来的衙门油子、地痞混混都被召集,恰旺城通往城外的所有小路第一时间被监管控制起来;打着缉捕盗匪旗号的全城大搜捕如火如荼进行,根据方五儿的回忆绘制的画像贴得无处不见,重赏之下又有不少人踊跃指认,有个无辜的猎户一天之内被抓到方五儿面前三次,再见时二人都心力交猝,无言以对。

    被扣押后反复盘问的行商领队也是叫苦不迭,只道自己一行人今日才进城,不过是听说恰旺城此时刚刚收复,知道逃难人口大量回城后物资供应必然紧缺,想来趁机赚点彩头,那日所行乃是西城门至事先定好的客栈的必经之路,于此事一无所知。车队中所有人都被分别单独提审,众人所言并无严重出入,与客栈方供词亦对得上,这条路被直接堵死。

    那人所弃的马车也已在临近的巷子中找到,乃是在城中一家车马行临时所租借,车马行老板听说自家铺子居然跟这等惊动全城之事扯上关系,吓得脚软,语无伦次,将所知一一道出,却也只能回忆得起这人昨日便已下了定,只说租借一日便还,并非长途出城所用。他付钱付得爽快,照行规店家也不会追问客人私事,竟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方五儿一再追问,终于有一个伙计想到了当时一个小细节,提起这客人一身衣衫皆是簇新,似是刚上身不久,像是城内某家裁缝铺子的样式。

    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人毫无接触,凭空出现在世上。对于此刻全城的实际控制者而言,真个查起来,总有各种蛛丝马迹,衣食住行样样都会出卖一个人的行踪,循着这些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一切散碎的细节都渐渐穿成了线,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方五儿愈看愈是心惊,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看着那人竟有些眼熟:此人竟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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