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就过一日吧。”章洛扬到底不能自心底乐观,“不想那么长远,想了也没用。”
    “嗳,小呆子,你这样的话让三爷听到了,他会生气难过的。”沈云荞给她分析,“你看啊,三爷早就过了头脑发热的年纪,以前不近女色,一是自律,二是没遇到他愿意照顾一辈子的人,这第三点,从不与哪个女子纠缠不清,是不想惹上麻烦,也未必就不是为女子着想——没情分才没计较,才不会让女子因为得不到更伤心。是,的确是有为了他上吊出家的人,但是不关他的事啊,又不是他说了要娶谁食言了。他一口回绝难道不对么?总比拖着人一辈子等着他要好吧?——这些是高进跟我说的,他一说起来就觉得好笑,说那些女孩子让人听着都够喝一壶的了。过了这么多年,三爷如今只能是更理智慎重,要是没铁了心一辈子对你好,他犯得上问你么?”
    “嗯……”章洛扬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很有道理。”
    沈云荞笑着拍拍她的额头,“什么好像,本来就是。不准胡思乱想的,往后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劝着三爷早点儿把嗜酒的毛病改了,留心帮他调理着——他就是这点儿不好,病老虎一个。”
    章洛扬不由笑起来,“可不就是么。”随后记起了珊瑚、芙蓉跟她说起的高进送的生辰礼的事情,“高大人可是没少为你花心思啊,云荞,你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一说起高进,沈云荞有些没精打采的,“说到底,就是我对他还没到那个地步。你那些悲观的心思,有时候我也有,也会想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一程,我陪着他疯一阵子就是了——但总是一起了这心思就会犹豫,就想他真值得么?让人犹豫的事,就是不能急着决定的事情,我还要等等,不想走到伤人伤己的地步。”
    “那好,我以后不会再问你这件事了。”章洛扬携了她的手,“你也不用总斟酌这件事,慢慢来,别急。反正不管怎样,我都站在你这边。”
    沈云荞不由搂了搂她,“我们家小呆子最好了。”
    “在我这儿睡一觉吧。”章洛扬携沈云荞去床上歇下,拿过扇子,一面扇风,一面说起了付珃的事,最后道,“三爷也没太详细的说,但是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沈云荞思忖片刻,明白过来,“怪不得付琳的做派会那么奇怪。她可能是以为,她的姐姐是连三爷都能刁难的,特别了不起,想来也是认定付珃来日一定会如愿嫁给三爷,甚至于,以为三爷要在付珃面前低眉顺目的过日子。她要是这么想,可不就瞧不起别人了。哎呦天哪,这对儿姐妹,俩疯子。三爷日后不把付珃扒皮抽筋就不错了,还想着让他娶付珃?要是有那一天,可真是活见鬼了。”
    什么事让沈云荞一说,就会让人忍不住地笑。
    沈云荞看了看章洛扬,低声道:“我这些日子留心了,前去风溪的绝对不止船上这些人。说到底,风溪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谁都不知道。三爷和高进不可能贸贸然前去,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要是我猜想的不错,前面有人开路,后面有人随行。所以你不要把付珃那个疯子放在心里,她绝不会如愿的,三爷还制不了她?”多年的好姐妹,章洛扬会顾虑什么,她一想就知道。
    章洛扬一想也是。俞仲尧是谁啊?要是连付珃都对付不了的话,如何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她是关心则乱,俞仲尧很明显是没有事先说大话笃定如何如何的习惯,只有云荞旁观者清。她逸出心安的笑。
    说完这些,沈云荞又叮嘱她:“平日也多长个心眼儿,别让三爷欺负你——他要是欺负你,可是太容易了。”
    “那倒是。”这是章洛扬一早就明白的事。
    “他要是让你不顺心了,跟我说。你不好意思指责他,我好意思。”
    章洛扬嗯了一声,又分外庆幸地道:“要是没有你,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陪着你,你也在陪着我啊。”沈云荞笑起来。
    洛扬对她的好,是最难能可贵的,连所谓亲人都不能给予。让洛扬炸毛掉眼泪的事情太少,这些年来,为了她已有好几次,那得是怎样的在意,才能让一个面对外人一贯木讷寡言少语的女孩现出锋芒或最无助的一面。真的,朋友不需多,只一个这样掏心掏肺对自己的人已足够。
    **
    下午,俞仲尧去了中厅,吩咐手下一些事。
    孟滟堂找了过来。
    “请。”俞仲尧遣了手下。他根本没有回避孟滟堂的必要。
    孟滟堂进门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对洛扬有意?”
    俞仲尧睨了他一眼,眸光寒凉,“你给我好好儿说话。”洛扬的名字也是孟滟堂能叫的?她没办法纠正,他有法子。
    这一刻的俞仲尧,不是这一段惯有的懒散、悠闲的意态,是在京城里睥睨天下的当朝太子太傅——是让孟滟堂需得谨慎面对的人。
    “我失言了。你是不是对章大小姐有意?”
    俞仲尧颔首,“不错。怎样?”
    “你是一时兴起,还是……”
    “我从来是三思而后行。”
    完了,最后的一丝希冀也没了。便是这些年来始终敌对,孟滟堂也不能否认,俞仲尧是足够吸引女孩子的那种男子。这样一个人,对章洛扬有意,章洛扬又是打心底的信任俞仲尧——前景不需展望,已经摆在面前。
    孟滟堂的笑容苦涩,随即转为寒凉,“那她就是你手里的人了。很好。我把话挑明吧,你要么即刻放我离开,我就此远离你与她;要么继续让我同行,随时防范我打她的主意。”
    “放你回京,给你机会篡位?”俞仲尧牵了牵唇角,“不为防患于未然,我要你随行做什么?打量我愿意时不时见到你么?”
    “那就是要我继续随行。”孟滟堂剑眉一挑,“来日你的意中人毁在我手里,你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才是。”
    俞仲尧抬手,食指轻轻一晃,“我不会给你可乘之机。不要觊觎我的人,觊觎便是罪过。不要让我为这种事对你下手,若是到了那一日,别的不敢说,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人世。”
    孟滟堂倒是很平静,“她还不是你的人呢,你怎知道她来日不会远远逃开你这个双手染血一身孽债的人?”
    “她不论怎样,我都会一生善待。谁伤她哪怕一根头发,我让谁生不如死。”前一句,俞仲尧语声有着一丝罕见的柔软,后一句,则透着入骨的冷酷。
    孟滟堂如何品不出,心知俞仲尧跟他一样,是真栽到那个女孩的手里了。俞仲尧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放狠话,这一次,破了例。
    “路还长,走着看。”孟滟堂扔下这一句,转身出门。他不用急着做什么,只需将此事告诉付琳就好。
    生不如死的人会有,是他的对手或付琳,不会是他。
    俞仲尧让他随行而不下杀手,他明白。男人都是那样,愿意在朝堂、沙场这种环境下分出最终的胜负,而不会寻机下黑手——上不得台面。
    俞仲尧离开朝堂一年半载,若是让他留下,等俞仲尧回来时,极可能已经江山易主。俞仲尧不想让小皇帝背负上弑杀手足的罪名——便是功绩再卓越,也别想在百姓心头、言官口中、史书上留下好名声,小皇帝一辈子大抵都只听俞仲尧一个人的话,自是不会反对。
    是这样,他太太平平地从京城出发,直到今日,安然无恙。
    打心底,在今日之前,也真没动过寻机杀害俞仲尧的心思,能成为对手的两个男人,有些想法是相同的。
    但是在今日,他不再那么想了。他仍是不会处心积虑谋害俞仲尧,但是会不择手段地让他陷入痛苦的炼狱。
    以往,俞仲尧没有弱点,现在有了——章洛扬。
    付琳决不能看着付珃的筹谋一步步化为泡影,绝不肯接受俞仲尧享有两情相悦的欢愉,定会出尽法宝的从中作梗。
    俞仲尧要是不管不顾地杀了付琳,那就杀;要是付琳得手,让章洛扬对俞仲尧改观,再好不过,如此一来,他就又有了希望。
    真的他什么都不需做,看戏就好,横竖都不吃亏。
    怪得了谁?这是俞仲尧给他送到手里的弱点,不利用才太傻。
    **
    午睡期间,高进有事找沈云荞。
    珊瑚轻声唤醒沈云荞禀明。沈云荞轻手轻脚地起身,回了自己房里。
    没多久,章洛扬也被唤醒了——付琳又来找她了。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去洗了一把脸,有珊瑚帮自己打理好妆容、换了身衣服,这才问:“说没说是什么事?”
    “没说。”珊瑚回道,“她还说,身手兴许不如您,对付我们却是绝不在话下。”这样说着,有点儿懊恼,“实在不行,就让阿行拍两个身手好的人来服侍着。”
    “不用。”章洛扬笑了笑,“也没事可做,我去见见她。”
    到了门外,就见付琳不似平日的普通打扮,妆容刻意修饰过了,一袭雪青撒花衫裙。
    这倒是好,退亲反倒更让付琳用心打扮了——她腹诽着,问道:“付小姐怎么又来了?”
    付琳微微一笑,“原因与早间相同,要和你好好儿说说话。”
    章洛扬直言道:“我没空,有空也不想听。”她真没闲情听别人数落甚至诋毁俞仲尧。
    付琳倒是平静,微微一笑,“要怎样你才肯听呢?不是我说你,这样为人处世是不行的。你愿不愿意见的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又能躲得了谁多久?”
    章洛扬敛目思忖片刻,抬眼笑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最初的打算是凭借自己所学的绣艺换取银钱。这会儿正打算着要琢磨个新奇的花样子,来日回到城镇,拿去绣铺换点儿傍身的钱财。我爱财,你当我贪财也行,执意要我听你说话的话,我就不想绣品的事情了,只当你提前花钱买下了——跟我说话,可以,拿银子来,并且要多出十数倍的银钱。”
    用云荞的话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些人的钱财又是不赚白不赚,为何要错失机会?要是付琳认定了她贪财又舍不得银子,再好不过,省得自己总被打扰;要是欣然接受,那就更好了,听人胡乱唠叨一通就有进项,何乐不为。不管是什么处境,多一些银子总不是坏事。说起来,云荞动辄赚了一大笔,她可还没给两个人赚过哪怕一两银子呢。
    过日子就要同心协力,她想不出新招,那就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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