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柔看着飞燕面色红润的淡笑立在堂前,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敬柔,你来了,这一路可是颠簸得可以?来,坐上歇一歇,我让宝珠为你泡茶……”
    敬柔的心内跟火灼一般,哪里饮得下茶水,便是抢着问飞燕:“堂姐,骁王可是与你和离了?”
    飞燕一滞,她心知骁王除了皇后与端木夫妇外,并未对外人讲起与自己和离的缘由。若是贸然泄露,恐怕怀了骁王的主意,可是堂妹这般模样,显然也是为自己担心着……
    一时间左右犹豫了下,便是道:“差不多……是吧,敬柔,你来时可是食过饭了?我这有好吃的蜜汁山药泥,你可要食些?”
    敬柔都要被堂姐的镇定给震撼了。她只觉得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便是期期艾艾问道:“骁王他……休离了姐姐的原因为何?”
    飞燕刚刚食过饭,方才又是发困,现在脑子是不转的便是照着休书上了说了:“因着食果未去核,噎到了殿下……”
    敬柔现在只能是小口喘气了,怎么没有噎死那个昏聩的皇子!
    第176章
    “堂姐,这是什么休离的理由骁王就是厌烦了姐姐,也是要找葛冠冕堂皇的,什么个果子,他是三岁的稚儿吗,自己不吐果核,关姐姐什么事!竟是欺辱我们尉迟家没人了?”
    还没等飞燕阻拦,敬柔气愤填胸的话就已经是横着出来了。
    “尉迟家尽是牙尖嘴利的,怎么能算是无人呢?”就在这时,骁王略带磁音话语在内室老远地传来。
    敬柔痛骂得还未尽兴,骤然听到了前姐夫的声音,顿时犹如被高手点穴一般,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骁王身穿宽松的便袍,刚刚睡醒的慵懒还挂在脸上,手里捏着两个碧玉琢成的玉核桃,就这么施施然从内室里走到了前厅,然后在前厅的主位坐下。
    敬柔疑惑地又望了望姐姐,唇齿微微抖动,似乎是要询问飞燕这是怎么个龙门摆尾阵,可是当着二殿下的面又是一个下不去嘴……便只能如风中的娇花一般抖着……
    飞燕头痛之余,看着堂妹也是可怜见儿的,便是暗暗瞪了骁王一眼。只见那高大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也是玩味够了敬柔的忐忑,才起身道:‘你们姐妹且聊着,本王有事先行一步了。”
    待得骁王走了,敬柔长喘了一口气,便是如同倒豆一般,迫不及待地问道:“堂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燕也是不好明说:“便是……姐姐不懂事,惹得二殿下生气了,待得他气消了便好了……你回去也不要同叔伯乱说,只说我一切安好即可,不用听外面的闲言碎语……”
    见堂姐不愿多言,敬柔也是不好明说,只是心内道:’难怪说是伴君如伴虎,那骁王虽然不是皇上,到底是皇家中人,一个不顺眼,便是可以张嘴撵人,堂姐这般的玲珑心思竟然也不能让王爷尽是满意了……
    “堂姐……你受苦了……“说到这里敬柔的眼泪便是下来了,“那劳什子的王府也是没有什么好呆的,可恶是姐姐明明是有着身孕的,他也往外撵……”说完这句,敬柔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门口,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又接着道:“凭着姐姐的才貌,便是被他休离了如何,便是寻常的清白人家,也是当得正妻的,总好过在那朱门里整日提心吊胆……”
    飞燕将敬柔说得越发下了道儿,便是拦过了话茬:“小心着一会殿下又进了屋子,都是当娘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的没遮拦。
    姐妹二人闲话了一会,那敬柔一看飞燕的确是气色尚好的样子,便也是放下心来,姐妹二人闲话了一会,敬柔又把自己这几日缝制出来的几样小儿的肚兜拿给姐姐,这才告辞回转。
    飞燕这般半日没得空子休息,便是早早躺下,准备睡上一觉。
    可是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院子里又是传来了马蹄声。过了一会,骁王竟然是去而复返,英俊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眉宇间尽是阴云。
    飞燕看了骁王的脸色,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默默吸了口气尽量平和地问:“殿下,可是有事要告知燕儿?”
    骁王坐到了飞燕的身旁,静默了一会问道:“你可否修书一封,请隆珍带着孩子入京一趟……”
    飞燕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儿,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窦勇出事了!
    窦勇的确是出事了。
    那日窦勇带着一队侍卫赶到樊城,立即寻找宣鸣的踪迹,几日后便查到很多线索。樊城最大的几家药店最近都有同一人来买过骁王所说的几味解毒药方的主药,也有人看到过一个粉雕玉琢如观音座下的童女似的女娃娃被长帽罩着头的人抱着在入了夜的街上走过。
    窦勇皱着眉,听着侍卫们禀告这些时日的发现。依着他在淮南,京城和北疆同宣鸣打交道的经历,他知道宣鸣这个人喜欢谋定而后动,行事缜密,绝不会随意露出马脚。他本以为要在这耗上一段不短的时日才能得到消息,没想到几日的功夫就发现了这许多痕迹。看着属下们兴奋的目光,他直觉着这里有问题。
    按下心中所思,他安排侍卫们换上普通衣服,打扮成商贩,在宣鸣出没频繁的地方摆摊守株待兔。二日后,窦青突然得到报告,一个侍卫被杀。窦青连忙带人赶去,发现侍卫被人用利刃刺中要害身亡。很快,他们便从旁边的百姓中打听到刚才有个身材壮硕的青衣人曾经与死了的侍卫看似亲密的近身接触过。顺着百姓指点,窦青带着侍卫们一路追踪到了一户农家,冲进去发现炉火上的砂锅里正在熬煮着中药,旁边还有几包尚未用尽的中药,正是解毒的药物。屋内炕上尚温,一旁放着浴桶,浴桶里散发的味道也是莫名的熟悉……似乎是骁王在军营里时浸泡之用的药浴……显而易见宣鸣也是走得匆忙。
    窦勇带来的侍卫中有一个曾经是猎户,尤其擅长追踪猎物。他在屋内仔细查看了一番,,又用手指捻起炉旁的药渣拿到鼻边闻了闻,然后出了院子,蹲在地上看了看痕迹,又在各个方向走了几步,同时仰头狠狠地吸着口气,然后,他用手一指西面:“窦大人,对方有三人,一个是小小的脚印,估计是那个小女孩。他们向着西方逃去了。”
    窦勇这几天一直在研究樊城地形地势,知道西面是铁梁山,绵延百里,分别和三个郡县接壤,一旦宣鸣逃进铁梁山,再想抓住他就困难了,连忙带人急追而去。
    他们一路循踪出了城,又奔跑了一会,临近傍晚时,追到了一片小树林前。
    想到先前宣鸣如此明显地暴露行踪,窦勇命令侍卫们小心,以免有埋伏,然后带头冲进了小树林。小树林里一片昏暗,他们行了一阵,杂草渐密。一个侍卫脚下突然绊到一根丝线,周围立刻有数十只短箭射来。原来这一片围起了一片丝线,连着一排排。丝线断裂,那些竹箭便射了出来。为了防止反光,被人发现,宣鸣特意将银色的丝线都染成了乌黑色。幸好当初那冰蚕丝出产甚少,又是在峡谷中尽被烧毁了的,不然就是方才那一绊,众人的腿脚就是要不保了。
    侍卫们一直警惕着埋伏,见箭雨射来纷纷躲避,是以只有三五人被射倒。可是那箭头不甚锐利,倒是只伤了皮肉,便是放心前行。
    只是宣鸣布置得陷阱分外阴毒,在原来陷阱的周围的树枝上,树叶间又围起了第二层的黑线,侍卫们跳开躲避箭雨时纷纷触碰到第二层陷阱,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好在窦勇挑选的都是精锐,身手了得,一阵懒驴打滚,一半的侍卫躲了过去,剩下的也只是受了轻伤而已,只是那伤口划开,慢慢地散发出了一缕血味……
    窦勇和侍卫们刚刚站好,突然一个圆形的东西从远处被抛了过来,砰的一声摔到地上,碎成几瓣,立时一团黑云从碎片中升腾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窦勇觉得浑身刺痛,耳边是一阵嗡嗡声,原来扔来的是个蜜蜂窝。
    这一群被特殊饲养的蜜蜂见“家园”被毁,顿时陷入暴躁中,加之闻到了血腥味,立刻冲向最近的窦勇和一群侍卫。侍卫们身上立刻爬满了蜜蜂,倒在地上便不再动弹。原来宣鸣捉了蜜蜂后,用蜂蜜调和毒药,吸引蜜蜂吃食。蜜蜂趴到蜂蜜液上吸食时,尾刺上便沾染上了毒药。宣鸣调的毒性适中,蜜蜂们一时半刻不会有事,但不久就会死去。每只蜜蜂毒性虽弱,但是汇集在一起的毒性却甚是猛烈,每个侍卫全身都被蛰了无数下,纷纷中毒身亡。
    唯有窦勇用腰刀扫风护住全身,蛰得比较少,还在勉强支持。这时,不远处出现了三个人影,当中的正是宣鸣,而他怀中抱着的……窦勇不敢置信等瞪大了眼儿,那眉眼俱是先前在宫里见过的……那不正是安庆公主吗?
    窦勇有心喊出声来,可是毒性慢慢扩散到了嗓子处,唯有拼尽全力往树林外爬去,虽然及时滚入到小河边,用烂泥裹身避开了毒蜂继续侵袭,可是人便也是不省人事。
    幸好窦勇的属下尚有在城中打探消息的,来得略晚了些,及时躲避了毒蜂阵,当他发现窦勇时,窦将军尚留存了一丝气息。俯下了解毒丹药后,倒是清醒了片刻,除了说出安庆就在宣鸣的手中外,他说出了下一句话便是:“隆珍何在……”
    许是心内有着挂念,这一路竟是强自支撑地被运回了京城,可惜此时毒性走得太快,人到了京城,还没来得及让王府里的神医诊治,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那人死的时候,眼睛却还在睁着,床边的被褥上,是用溃烂的手指写下歪歪扭扭的“珍儿”二字。
    窦勇识字不多,难得的是这两个字写得周正,当骁王来到床前来看自己爱将这最后一眼时,竟是一拳将床边的青石柱击得裂开了口子。
    因着毒性蔓延的关系,窦勇要尽快下葬,可是他生前这最后的愿望却是要看心爱的女人最后一眼。
    爱将的遗愿,便是要越过刀山火海,骁王也要尽力满足。
    第177章
    六日后,一辆马车疾驰入京城,停在骁王府门口,隆珍抱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
    飞燕已经在窦府外等候。满脸憔悴的隆珍看见飞燕,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那眼圈周围都是红肿的,可见这一路是哭着过来的。
    那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小名俊哥儿,也是眼睛滚圆的样子,懵懂无知压根不知生身的父亲早已经是与自己天人永隔,犹自含着小手指吐着泡泡。
    飞燕此时怀着身孕,要避开白丧,又是碍着接了休书,无名无分不能陪着隆珍入府,不过好在魏总管也是一同前来,便是小声嘱咐了魏总管几句,让他陪着隆珍入府,自己则在胡同口的马车里等候。
    隆珍的性子向来是要强的,就算是这般的悲切,也甩来了一旁侍女搀扶的手,坚持一个人迈入了门槛,看着窦家朱红色的大门,这是她曾经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进入了的府宅,可是如今竟然是兜转了一圈儿又回来。
    那人也是发了誓言再不相见的,如今便是一身戎装,盔甲锃亮地躺在在了那棺椁里,一双豹眼都是紧闭了的,这铁打一般,永远不肯安静下来,总是粗声说话的壮汉,这一刻就是那么安静地躺着……
    在窦勇身边时,隆珍满心想到是窦勇的粗鲁,自己的委屈,只想远远地逃离他。可是真的离开后,过了刚开始时的一段开心时间后,隆珍越来越想到窦勇,想到窦勇对她的好。尤其是肚里的孩子生产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喊起了窦勇的名字。
    孩子生下后,隆珍便一直犹豫着是否要让窦勇知道,没想到再见面时却已是天人永隔。
    ‘
    再多的恨意与不平,这一刻算是彻底的尽是被难以抑制的悲切夹裹住了,那心一时间全是空荡一片了。隆珍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怀里的孩子也随着哇哇地哭起来,一时间灵堂里充满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因着隆珍是骁王府派来的车马护送而来。窦府的大夫人不好阻拦,可是窦勇的老母从隆珍抱着孩子入府那一刻起,眼睛便是没有再移开,待到孩儿放声痛哭,被隆珍身后的侍女接手了过去的时候,那小脸俱是露了出来。
    老妇人便是直了眼儿,抖着手指着那婴孩道:“勇儿回来了,回来了……”
    也难怪窦勇的老母会这般去说,那孩子眉眼俱是肖似生父,简直跟窦勇小时一般模样,如今又是头七,自然是觉得这儿子乃是借尸还魂,回转了家中。
    那窦家的大婆也是看到了那孩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番盘算了。她与窦勇聚少离多,夫妻情分早就淡了,倒是没有太过悲切,只是她乃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一时死了汉子也是改嫁不得。可是膝下无所出,如今窦勇不在了,该是如何撑起这将军府的门面,依着她的意思,是要过继了窦勇堂哥的孩子过来。可是窦老夫人素来与自己的叔子家不睦,想到自己儿子舍了性命拼来到荣华却要给别人家的孩子平白享受,便是心内一百个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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