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两旁各植了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
    或许便是当年虞允文亲手植下也未可知。
    来到大厅,丁坚先请二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由施令威进内禀报。
    向问天见丁坚站着,自己端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在梅庄身为仆役,却不能请他也坐,便说道:“林贤弟,你瞧这一幅画,虽只寥寥数笔,气势可着实不凡。”
    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走到悬在厅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
    徐阳也跟着走到画前,见画中所绘是一位仙人,背对画轴,向天仰望星辰的样子。
    此画墨意淋漓,笔力雄健,徐阳虽并不懂画,却也知绝不是凡品,又见画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如长剑的刺划。
    徐阳看了一会,说道:“童兄,我一见画上这个‘醉’字,便十分喜欢。这幅字画,似乎蕴藏着一套极为不俗的剑术。”
    徐阳此时领略剑意的本事,只怕是天下第一的了,哪怕是风清扬,也未必有他这般眼光。
    然而随着他目光的扫视,那副画不知不觉在他眼里演变成了一套十八路的醉剑剑法,剑法颇为神异,脱出凡俗。
    徐阳的注意力不由得被牢牢锁住,与此同时,他并未察觉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剑意如脱鞘而出般,从他体内喷薄而出,侵袭着周边所有的人。
    向问天反应极快,向后一纵跃出圈子,尚未来得及反应,丁坚也远远跑了开去,大声说道:“这位林兄弟果然是剑术名家。我家四庄主丹青生曾说道:‘那日他大醉后绘此一画,无意中将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后再也绘不出来了。’林兄弟居然能从此画中引出剑意,四庄主定当引为知己。二位还请在此稍等,我进去告知四爷。”
    说完便额头冒汗走了进去。
    心道,万幸刚刚未曾在大门口强行比试,否则以对方如此轻易便看出四庄主剑意的水准,剑法必然在自己之上,尤其刚才那股夺人魂魄的剑意更是可怕,简直是闻所未闻。
    倘若与他斗剑,想必定然大败亏输,不仅会丢尽了面子,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
    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风清扬亲至,也未必有如此犀利吧?
    看来那位童老兄,说话非但不曾夸张,相反还谦逊了许多,今日真是看走眼了。
    向问天万没想到,一幅自己瞎胡扯一通的书画,居然被徐阳看透了其中的精髓,甚至剑意四溢,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便咳嗽两声,远远躲开,不再打扰徐阳领悟,而改为欣赏其它的那些书画。
    不久之后,大厅外传来一声爆喝:“居然有人能看出我的剑意?我倒要见见是何方神圣?!”
    叫嚷声中,从厅外走进一个人来,长髯到腹,左手拿着一只翡翠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丁坚跟在其后,说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童爷,华山派林…林少侠。这位是梅庄四庄主丹青生。四庄主,这位林少侠一见庄主的泼墨笔法,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剑术。”
    那四庄主丹青生酒气满身,斜着一双醉眼,端详了徐阳一会儿,便问道:“你懂得画?会使剑?”
    这两句话说来极为无礼。徐阳本还在思虑那套醉剑的路数,并不欲理他,但见他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又闻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便说道:“白乐天杭州喜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盛之,没想到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丹青生被徐阳先前几句话挑动性情,知道对方是个极为懂酒的,心中大乐。此刻明知对方用得是激将法,依然急切问道。
    徐阳一笑,道:“可惜四庄主饮了一辈子酒,舞了一辈子剑,却从未饮过极品好酒,从未见过绝世无双的剑法!”
    丹青生黑着脸看了他半天,忽然仰天大笑:“你这竖子狂徒,我还道有什么高人前来拜访,却原来是个无知小辈!走、走!梅庄不欢迎尔等!”
    此话一出,徐阳倒并没有觉得什么意外,反而是丁坚吓出一身冷汗。
    方才他可是被徐阳一阵剑意直接吓跑了,请四庄主来本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想来两人于剑之一道都是涉猎甚深,想来会有些共同语言。
    没想到两人方一见面,居然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上眼,几乎是要打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徐阳依然慢悠悠地说道:“在下知道四庄主不服,也知道四庄主自诩酒剑两道无双无对,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四庄主丹青生冷笑道:“你若说别的我不懂,也就罢了,于酒、剑二道,若说这世上比我懂得多的,或许是有的,但恐怕绝对不包括阁下在内。”
    徐阳道:“不如这样,在下若是能拿出一种酒,是四庄主从未饮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并且比四庄主从前饮过的任何一种酒都好,四庄主怎么说?”
    丹青生大笑道:“若是真有这般奇酿,便是输给你又何妨?你且列下条件,我便接了又如何?”
    徐阳微笑道:“且不忙,既然说你不懂酒,也未见过无双的剑术,两个赌局我们索性并一局,赌得大一些!在下若是有一项败了,便自承井底之蛙,并将新进搜集来,北宋大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赠予阁下,如何?”
    “《溪山行旅图》?果真?”丹青生一时不敢相信,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徐阳。
    徐阳笑笑,冲着向问天点了点头,向问天便解下负在背上的那个包袱,打了开来,里面装了两个卷轴。
    他打开其中一个卷轴,细看去,乃是一幅极为陈旧的图画。
    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画内一座高山冲天而起,墨韵凝厚,气势极其雄峻,显然是幅名人山水。
    丹青生远远望去,便心神大乱,大叫一声:“啊哟!让我看个仔细!”
    冲上前来,死死盯住了那幅图画,再也移不开来,隔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这真的是北宋范宽的真迹,你……你……却从何处得来?”
    向问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将卷轴卷起。
    丹青生一时不舍,便道:“且慢!”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画。
    岂知向问天手臂上,陡然有一股柔韧的雄浑内力涌将出来,将他手掌轻轻弹开。
    向问天却如一无所知般,缓缓地将卷轴卷好收起。
    四庄主丹青生好生诧异,他刚才一时性急去扯对方的手臂,虽然生怕扯破了名画,手上并未使上力,但对方内劲这么一弹,却显示了极上乘的内功,而且显然尚有余力未吐。
    他心中暗自佩服,说道:“老童,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只怕不在我之下了。”
    向问天心中不屑,但戏份做得极足,面上堆笑道:“四庄主说笑了,江南四友天下闻名,只怕除了剑法,其它武功都在我俩兄弟之上了,不须客套。”
    这句话极为阴损,明着是说江南四友武功高强,其实是转角钉钉地锁死他们剑术不如徐阳的这个说法。
    丹青生虽然醉心书画,但却不是笨人,如何听不出来?
    顿时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向问天,转过身又对徐阳道:“这画我承认是真迹,这便是你的赌注?那你若是赢了,又该如何?这样吧,你是后辈,我不能欺负你。不管输赢如何,你这幅画我不能白拿,嗯……”沉吟片刻,便道:“我将我今年来钻研出的《留白剑谱》赠予你,如何?”
    徐阳对他的所谓剑法根本就是不屑一股,即便丹青生或者曾经能算是个二流高手,但这些年来沉迷于书画,又饮酒过度,早就废了大半。
    他的剑法神韵又在“醉仙”一画中被徐阳看了个通透,早已没有新意,要他的剑法又有何用?
    还未等徐阳拒绝,只听一声冷飕飕的言语飘来。
    “不可!”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黑白二色道服的老者从高处飘落,此人头发漆黑,肤色却呈一种病态的白色,两相对比,显得有些渗人。
    “老四,你莫要上了别人的当,你若是喜爱范宽的画作,二哥拼了命也替你搞到几幅。千万不可将‘留白剑法’这等神妙的剑术外传!”
    丹青生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哥,本庄的二庄主黑白子,乃是修仙问道之人,生平除了武功外,最喜对弈。”
    向问天大笑道:“居然这么巧,老夫生平也喜好下棋,可惜棋力不高,因此翻山越水,行走各地,找到了不少失传已久的名局残谱聊以自、慰,因此耽误了武学的精进,倒也是不悔。”
    黑白子听到他如此说话,居然连连点头附和道:“棋之一道,钻研得深了,倒也不比武学来得差了。自古棋坛便有大国手一说,可见棋下得好了,一样颇受人尊重,不知仁兄棋力如何?又搜集了什么名谱?”
    居然一反之前冰冷的态度,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
    看来向老哥是找到了此人的死穴。
    徐阳于围棋一道,可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因此黑白子这边,只能由向问天来忽悠了。
    果然向问天随口说了几个残谱的名字,如《烂柯谱》、《呕血谱》、《狐仙谱》等,黑白子眼睛瞪得极大,却始终不信。
    “这等神话灵异之中存在的棋谱,只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罢了,如何会真的存在,老兄说笑了。”
    嘴里虽然如此说,黑白子的双眼中却充满着渴望。
    他确实不信,但终归有些寄希望于奇迹的出现。
    向问天微微一笑,随手一指:“这里便有棋盘,你我不如摆上一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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