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国力不怎么样,可富足,知礼,喜欢接受新鲜事物,对外来人也没有敌意,反而卫人会非常热忱的接受外来客人,喜欢道听途说的卫人会一脸欣喜的听外来客天南地北的胡说八道。
    可当边子白来到城守府邸的时候,他感觉周围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很多人都认识,苟变被国君革除之后,已经不是官员了,可他的手下还是经常会来酒肆看他,甚至帮他结酒钱。这也是苟变为什么能够在酒肆天天醉生梦死的原因了。之前,这些人虽说是吏、低级军官,可也没有眼高于顶的脾气,不可一世的官老爷在卫国是没有嚣张资格的。如果有……请参照苟变,多吃了两个鸡蛋丢官的倒霉蛋就足以说明卫公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了。
    边子白根本就不相信卫国的法律会精细到官员下乡收税,吃多少肉,多少鸡蛋都有明确的规定。
    最多就粗浅的写上,黍米饭,咸菜疙瘩,敞开了造。类似于后世的四菜一汤规格。(好吧,为卫国下乡公干的官吏默哀三分钟)
    即便如此,能当官还是好的,当然要当大官,最理想的就是拥有封地的大夫。只有当上了官,家族兴亡才能指日可待。
    不管是苟变的同僚也好,部下也罢,都不认为苟变不当官是对的。甚至在国君放出了缓和的态度之后,只要苟变上书请罪,大家都有台阶下。可现如今,苟变还是在市井之中买醉,甚至断绝了当官的念头。
    这样一来,期望苟变做官,做大官的希望都要落空了。然后依靠和苟变不靠谱的关系,从而做军队生意的计划也破灭了。
    苟家仇恨路缦和她周围所有亲近的人,边子白自然也免不了要躺枪。按照一般的食肆申请,根本就不需要郡丞这等身份的人出马,可朝歌郡丞潘毅却站在了边子白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盯着边子白看着,良久才开口道:“你就是害了苟司马的那人?”
    “大人此话怎讲?”
    “小子装糊涂的本事倒是不错,街头巷里都传言路姬家的说书小童能言善辩,不过尔尔。然苟司马因尔酒肆被国君所恶,可不是装糊涂就能摆脱得了干系的。”
    边子白可不愿意平白无故的蒙受不白之冤,苟变的遭遇让人可惜,可造成一个他如此窘境的可不是他边子白,更不是卖酒为生的路姬,也不是卫公。而是一个躲在幕后的那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是苟变的政敌,不愿意看到苟变平步青云,利用卫公的性格缺陷,从而破坏苟变的仕途。
    当然也可能不是苟变的政敌,而是芶家的敌人。
    反正,这个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不点破而已。面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黑锅,边子白自然要辩解一番了:“郡丞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哦,某可无私,可不是你想要攀附就能做到的。”
    “大人何必如此呢?苟变将军的遭遇小人也很痛惜,卫国的朝堂上失去了一个能够统兵征战的将军,而帝丘的街头上却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酒鬼,这或许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吧!”边子白先是感慨了两句,这才切入正题:“苟将军下乡征税,本就寻常。不寻常的是为什么贵如一国国君的卫公却会去关心一个小小的城司马外出公干的时候吃了什么?大人是否觉得好奇?”
    郡丞的脸上不自然起来,表面上看,苟变从下乡,接受超规格的待遇,然后被告发,不过是卫公不喜苟变的一系列问题的发酵之后的产物。可实际上,远没有这么简单。这是疤,没长好呢?揭开的话,自然是鲜血淋漓:“想必是乡人粗鄙,宣扬出来的。”
    “可大人不觉得奇怪吗?面土背阳的黔首农人,二三子说的闲言碎语怎么会传到了国君的朵中。难不成国君的宫殿连农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了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边子白咄咄逼人的眼神并不因为他仰着头而在气势上弱上半分。当边子白看到潘毅眼中的震惊的那一刻,嘴角邪邪一笑道:“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苟家的阴谋。”
    不得不说,边子白笑起来很灿烂,让郡丞潘毅偏偏还挑不出刺来。加上边子白吐露的消息对潘毅来说很难受,本来就很好猜的真相,边子白不相信整个卫国都会认为真相是苟变违规吃拿卡要,被人举报了。
    关键还在苟变的出身上,苟家不过是商贾人家,他的崛起让卫国的贵族们感觉到了不舒服,这才是关键。因为太多的教训告诉了卫国人,一个不流入家族出来的小人物,突然被国君注意,委以重任,很可能国君要变革,要损害传统贵族的利益了。
    变法的结局对于贵族来说,自然是很可悲的。
    潘毅内心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狂吼:“为什么,为什么苟变这么低贱的人都希望成为封君,而他一个士族出身的人却毫无希望?这不公平!”
    世袭的职官没有了,爵位会随着继承而降低,封地可能在若干年后因为子孙没有才能而被国君剥夺……吴起在楚国得罪楚国上下几乎所有的贵族的原因有很多,第一条就是没有在楚国立功,就获得令尹之位,这一条在楚国内部的反对声音有,但还不算很大。毕竟吴起在魏国所做的一切亮瞎了所有公卿的眼,五万魏国的新兵抵挡强秦倾国大军,还让他打赢了,太没有天理了。楚国的贵族就算是有牢骚,也不敢发,要是嘴里嚷嚷着要闹腾,就比能耐,这是致命的,楚国上下谁也不敢说堪比吴起的才能,更不要说超越了。但毕竟是种子,埋下了楚国贵族不满的种子。
    吴起惹怒楚国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他破坏了楚国的职官体系,什么是职官,就是当爹的是官,当儿子的也应该是官,然后官僚体系就会膨胀,可整个官僚体系却是诸侯国内最大的一个群体,甚至比国君的实力也要强。所有官僚都不会愿意接受官位越来越少,任命官员越来越严苛的状况。而吴起呢?他在楚国的改革就是对官僚体系下手,第一刀就砍掉了不少看似毫无用处,实际也没用的官职。而且官位授予也越来越严苛,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军获得军功。原本大家当官像是分配工作时代,现如今要上战场搏命,楚国的士族能忍?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郡丞已经是身居高位了,不仅如此,潘毅身后还有他的家族,还有庞大的姻亲关系网络。他要得到的消息渠道可要比在官场眼前一抹黑的苟家来的充沛的多。有钱,自然是好事,但是在卫国,凭借有钱想要当官是绝对不可能的。
    吴起为了当官,百万家产都挥霍送礼了,可结局呢?
    他只能在卫国当一个小官。连下大夫的身份都没有,这让他情何以堪?
    苟变的身份和吴起差不多,在卫国不受待见是显而易见的。加上卫公也觉得当一个不起眼的弱鸡,不被诸侯重视也蛮好。于是苟变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因为子思的推荐而有所改变。
    这一点郡丞是知道的,他也是维护贵族阶层的一员,自然对苟变的加入颇有不满。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边子白口中的话是苟变内心的真实反映,而不是边子白的胡说八道。可他哪里知道,这些话还真是边子白的胡说八道。目的就是让人们的视线从苟变、国君、相邦的实现上挪走,去关注那个躲在暗处的苟家仇敌。
    帝丘的治市官带着边子白去办理食肆的相关证件,很简单,就一面木牌,然后就两个大篆,写的是‘食肆’。
    “小子能够在给食肆取名吗?”
    “哎,城内的食肆不都是叫食肆吗?”治市官惊讶地抬起头,眼神有点不善,或许他认为边子白是来故意找他的茬。
    边子白双手比划着:“街头的食肆叫王姬食肆,王姬主要卖野菜糊糊;街尾的食肆叫林氏汤饼,卖的是干面饼热汤;还有陶氏的小米饭;钟氏的蒸糜子糕;叶家的狗肉铺子……都叫食肆,怎么多的食肆,都没有一个招牌,难免让人误解。小子不过是一个建议,这个建议能够让每一个在街头寻找食物的卫人都能用最快,最便捷的办法找到自己心仪的食物,仅此而已。”
    “可以用鼻子啊!”治市官觉得这不是个麻烦,肚子饿了,肉汤和糜子糊糊的味道都分不出来吗?
    边子白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用鼻子找食物的是牲畜,岂是人哉?人乃万物之长,行而端,立而正,正所谓衣冠之族,怎可用禽兽之法寻找食物?大谬,大谬啊!”
    治市官被边子白的话绕了个七荤八素,可是卫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所有的律法都要有据可查,于是倒霉的治市官一头扎入库房寻找法律依据。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记录治市商业的律法文件,悲剧的是,拴竹简的绳子被老鼠咬断了。看了一半,云山雾罩的,后面干脆就没有了。
    折腾了小半天,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治市官灰头土脸地从存放典籍公文的库房出来,一脸的晦气,头一遭遇到如此难缠的国人开店,他甚至有种念头,这辈子都不要看到边子白这张似笑非笑的小白脸。
    “律法中没有规定不允许起名。”治市官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边子白同情的点头敷衍,随后将开办食肆的准许木牌还给了治市官,灿烂地笑道:“麻烦大人给换一个空白的食肆牌子,这张恐怕不妥。”
    “怎么不妥?”
    “名字不妥。”
    “难道不是叫路姬食肆吗?”边子白翻着白眼,心说:“这么low的名字,怎么配得上他来战国的第一个创业项目,要响亮,要让人一听就觉得高大上,才配得上嘛!”可问题是他也有点担心,万一他想要的名字不被允许,别看治市官的职务很低,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吏,连官的身份都牵强。可毕竟这个职务是管理着朝歌城数百商人的官职,怎么他要是不给边子白方便的话,恐怕边子白真要抓瞎了。
    “食肆是我们姐弟合办的,叫路姬不合适。”
    “那叫什么,快一点,某添上名字就放班了。”治市官不耐烦道。
    “可是没想好。”
    “想好了再来办不可吗?”
    “想好了添上去不可以吗?”
    “也行,开业那天某要来巡视。食物要干净,不得将废弃物丢弃在街上,还有不得扰民……”治市官看来一眼天色将晚,回家心切。
    半个月后,治市官站在路姬酒肆,后改成食肆的门口,整个人都是凌乱的,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人高的招牌,反反复复嘟弄着四个字:“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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