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皮焦黄的烤兔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闻之叫人垂涎,欲食指大动。
    差不多可以吃了,李衿用匕首把兔腿割下来,拿一片香叶裹了,递给沈静姝。
    把最鲜嫩多汁的兔腿给了自己,沈静姝捧着这香喷喷的烤兔,心中暖热。
    “衿儿,”她又把兔腿递回去,“我吃不了这么多,我们分吃就好了。”
    “没关系,”李衿知道沈静姝是怕自己吃不饱,便笑着扬了扬手里树枝穿着的半只烤兔,道:“我这儿够吃的。”
    从火堆旁拿了一个包着油纸的胡饼,搁在那儿好半天,已经被火烤热了。
    “在外比不得在山庄,”李衿笑道,“卿卿将就些,等回了洛阳,我再膳房做些好的给你。”
    打开油纸包,里面的胡饼也被李衿提前切成了小块,方便沈静姝取食。
    可谓是无微不至,沈静姝会心一笑,用手捏起一小块,斯文地咀嚼。
    李衿瞧她吃了,也是高兴,自己遂取了片香叶放在膝上,一手拿饼,一手拿刀割兔肉吃。
    比不得沈静姝那般细嚼慢咽,李衿的吃相反而有几分不拘的豪气。
    沈静姝默默看着她进食,末了突然问:“衿儿,你以前是不是常在外?”
    堂堂公主,做起这些庖厨之事竟然分外熟练,想来是她经常遇到这样的风餐露宿。
    “其实,都是我师父教的。”
    李衿笑笑,“从前我跟着她云游,免不了要天为被地为床的,所以学了点庖厨手艺。”
    跟别的公主比起来,李衿是最与众不同的——她是“死而复生”的公主。
    当时还是昭仪的武后生下安定公主不久,王皇后前往探望,谁知公主就此暴毙。
    没人说得清其中的蹊跷,高宗伤心欲绝,可就在把小公主的遗体送往白马寺超度时,玄机娘子凌慕华突然现身,直言公主乃凤凰转世,涅槃可生矣。
    她向高宗和武昭仪请命,作法七日,最终令安定公主“死而复生”。
    高宗大喜过望,对自己与武昭仪的第一个女儿更是万分心疼怜爱,为保安定公主平安,不仅越制敕封“公主十卫”,还特许玄机娘子随意出入宫城,佑护死而复生的安定。
    后来,安定自然拜玄机娘子为师,跟随她四处云游,以避邪祟。
    沈静姝初次入宫见到李衿时,便是她游学归来。
    “卿卿,你不晓得,我第一次烤兔子的时候,没把握好火候,直接糊了。”
    李衿捡着趣事说给沈静姝听,“还有一次,我把人家捕的山鸡偷了,慌里慌张地没顾得上拔毛,把一只鸡都烧焦了。”
    威风八面的长公主也有这样的时候,沈静姝被她逗乐了,矜持地掩唇笑了笑。
    两人遂就这么边吃边说,李衿瞧沈静姝吃了两块胡饼了,又体贴地给她递水囊。
    沈静姝果然口干,便接过来拔开塞子,小口慢慢地喝水。
    李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痴痴的视线仿佛黏在她身上,丝毫舍不得挪开。
    夜色撩人,火光映照下,沈静姝的面容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朦朦里,美得如梦似幻。
    李衿渐渐看得呆傻了。
    淡眉如烟,秀鼻挺翘,双唇不点而丹,沈静姝出落得如花似玉,灵动不张扬的好相貌,极具江南女子的清韵之美。
    “卿卿好美。”
    大胆灼热的告白,长公主殿下似乎又有意讨美人欢心,竟开始滔滔不绝。
    “西施浣纱而沉鱼,貂蝉拜月反羞月,昭君出塞使雁落,合德飞燕魅惑宫内……可我看来,这些却都是俗花凡貌,不过尔尔。”
    长袖一挥,李衿居然摆出朝堂策论的架势,严肃又庄重地继续说:
    “西施美中不足,貂蝉身不由己,昭君性直不懂迂回,合德飞燕无才无品,如此而论,虽有传世之名,却颇是名不副实,愚人夸大罢了。”
    “唯有卿卿,人品才貌世间无双,不负家世之名,不愧为咏絮才女之后人。”
    “若那雪中红梅,气骨傲而不骄,又若六月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噗~”
    沈静姝实在憋不住了,这又是沉鱼落雁,又是梅花白莲,再容李衿夸夸其谈下去,恐怕得把她比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美人了。
    “行了行了,登徒子。”
    她竭力忍住想笑出声的冲动,道:“你再胡言乱语下去,我就得无地自容了。”
    李衿却正色道:“这乃肺腑之言,绝无虚妄。”
    浮夸,真的非常浮夸,沈静姝究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幸好是吃得差不多了,不然非得一口气噎过去,沈静姝用帕子擦了擦指头的油腻,挨近一点李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登徒子,”她半是好笑半是娇嗔,“一天到晚就晓得油嘴滑舌。”
    又被说是登徒子,李衿颇为委屈。
    “我这明明是夸赞卿卿,怎么就成了登徒子?”
    无端带了撒娇的意味,沈静姝无奈地笑了笑,正待说话,突然瞧见韩七往这边匆匆过来。
    沈静姝忙松了手,韩七也正好来到二人面前。
    “殿下,”他双手平推向前,恭敬地递上一封加急文书,道:“右相速传。”
    听闻是正事,李衿即刻敛了神色,拿过那份文书,展开浏览。
    内容言简意赅,李衿一目十行,越看越不禁拧起秀眉。
    半晌,她放下文书,对韩七道:“你先下去吧。”
    韩七恭敬告退,李衿方才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了?”
    虽有僭越之嫌,但沈静姝还是忍不住问:“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衿沉默,摇了摇头,把文书上递给了沈静姝。
    沈静姝一怔,却又没再多问,接了过来,展开就着火光默读。
    内容列举长安近日抓捕突厥刺客的种种事宜,重点说的却无非一件事:
    豫王李旦府上的贴身近侍,竟然牵涉其中,入宫行刺?
    心中不由愕然,沈静姝顿时明白李衿为何是那般神色。
    高宗与武后,曾临朝并称二圣,在世人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帝后,伉俪情深。
    武后以太宗才人之身份出家感业寺,又被高宗力排众议接回,一度是宠冠后宫,欢承雨露。
    她与高宗孕有五子,二女。
    长子李弘孝悌仁善;次子李贤文思斐然;三子李显多情柔懦;四子李樘忠义耿直;五子李旦知足常乐。
    五子心性各异,多肖高宗,长子和四子皆是柔弱多病之人,其余三子,又常为悍母所制,畏畏缩缩,不敢有所作为。
    反倒是两个公主,安定公主李衿和太平公主李令月,更有谋略些。
    于是,自武后悍然称帝之后,如今的天家又是女子掌权,难免引发许多不满。
    龌蹉之事自也不少之。
    沈静姝将文书折好,递还与李衿。
    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挪了挪,挨近李衿,然后轻轻地将头靠到她的肩上。
    右手顺势挽住李衿的手臂,与她十指相扣。
    沈静姝只以此陪伴的姿态,不多言,也不多劝。
    她很清楚,豫王牵涉刺客一案,是天家自己的事情,无关乎外朝,也无关乎天下。
    不管是否属实,都只是皇族的争权夺利而已。
    “卿卿,”
    沉默许久的李衿终于说话了,“你可怕我?”
    语气甚是低沉,李衿似乎很畏惧她在沈静姝心中的形象骤然崩塌,为她所不齿。
    “其实有时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无论是否沾亲带故,真若过了底线,我绝不能留。”
    顿了顿,李衿又小心翼翼地问:“卿卿,你会怕我吗?会觉得我过于……那个么?”
    就像先前在静安寺,还是以思不归身份示人的李衿,就悄悄借上官婉儿问过沈静姝:
    当今长公主,在她心里,是否也如世人所言那般,是个妖妇。
    沈静姝有些心酸。
    诚然,她是外柔内刚,但性子总归是良善,也认同圣人古训,嫁郎君当选君子也。
    可她的良人是个女子。
    本出于陈郡谢氏之门的沈静姝,因为母亲的缘故,曾深刻地体会过,什么是光鲜下的溃烂。
    不过一门世族,明争暗斗尚且不少,何况是执掌天下的皇族呢?
    所以,有些事情,沈静姝从不会追问李衿,比如她是否真的放了萧景……
    她注定要与全天下最有权势的长公主纠缠不休,也注定要陪着她踏遍尸骨。
    既然李衿竭力为她营造花团锦簇的繁荣,她又何必非要去翻下面的腐烂,伤她的心呢?
    沈静姝与父亲一样,饱读圣人之言,却并非迂腐之人。
    “衿儿,”她捧起李衿的脸,含情脉脉,“你我年幼相识,你在我心里,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长公主内心:
    装可怜,要卿卿宠(?)
    装可怜,得了便宜还卖乖,马上肏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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