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之地,名山胜景最多,自来便是游人往返,络绎不绝之地。
    更有神仙轶闻,数不甚数。
    参上山,因有玄武之势,又有玄岳之称。
    古来不少文人墨客,道士仙客来往于此,汲取胜山灵机。
    参上山脚下,有一座县城,是为广华县。
    因参上之地临近襄阳,此地昔年百战之地,为此周遭县城富户蓄养家丁者不少,民风彪悍。
    广华县正是如此。
    甚至这广华县中,还有一贾姓人家,据闻此家祖上乃是跟随梁太祖征战四方的异人,其时正领族中数百乡兵,后梁国大业未成,贾氏先祖便中道遭难。梁太祖念贾氏先祖征战之功,厚封爵位,世袭罔替,甚至因贾氏先祖乃是参上山中修行而来的缘故,还将参上山赐到贾氏门下,不觉已有数百年。
    贾氏富贵,便是襄阳之地,也算勋贵人家,家中资材、门下庄户、门客更是不少。
    按理来说,如此人家,即便如今世道将乱,也能自安一隅,可近来这贾氏家中,却有几分乱象。
    贾氏门深户大,共有四房,如此族庭,本是香火旺盛,可自十年前,不知何故,这贾氏门中,妇人孕子便愈发难了,以至于十年来,家中嫡亲几房竟一无所出。
    十年来,贾氏寻仙访道,为求人解决家中祸事,可总是一无所得。
    如此时间过去,族中自然人心浮动,稳固的百年家族,也渐有了几分混乱。
    不过许是家中行善不少,自积功累徳,贾氏长房大夫人三年前一日外出礼佛,偶遇一名年轻道人,直言腹中已有胎儿,只是灵机太厚,不得已降。
    自此之后,大夫人肚子果然一天天大了起来。
    这才使得贾氏诸旁支未敢作乱,不过如今三年过去,依旧不见夫人腹中孩子落地,旁支已渐不满,以为是宗族不愿大权旁落,故意诓人。
    如今贾氏门庭,人心已渐不稳,若非这些年来老太君压着,只怕已为外人所笑。
    犹是如此,老太君老迈,精力也渐不足,贾氏乱象,眼看就在当前。
    这日,贾氏旁支族老,终是耐不住怨愤,领着一干旁支子弟来到了广华县城贾府院中,讨个说法。
    ……
    “老太君,不是我等旁支不晓礼义,可若是以前安平时节倒也罢了,如今世道正乱,不知何时便生战事,我贾氏香火当紧,如是诸房再无子嗣,不管是过继还是别的法子,总好过如此耽误下去不是?我贾氏基业俱是先祖性命换取而来,如是因我等后辈缘故,至中道家落,我等死后,如何面对先祖?”
    来者是贾氏族中年纪最长的族老贾春,已是古稀之年,为了贾氏宗族传承之事,这位亲自出面,可见旁支子弟心中已是半点都不愿再等了。
    虽说即便过继,对于旁支之中有些人来说,也不一定轮得到好处,但挂不住主家底蕴太厚,惹人眼红。对于他们而言,哪怕是乘着这时候蹭上一口汤汤水水,也是难得富贵了。
    众人心思,只看来者之中四处打量贾府布置,眸中能见精光的年轻人就能看出几分。
    老太君拄着拐杖,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两旁便是贾府四房子弟,能见哀然。确实身无子嗣,也没底气,以至于此时也没人出声驳斥。
    “老大,回去伺候你媳妇,这里的事情你不必管。”
    贾府长房大老爷贾善,许是老太君太为强势的缘故,早年便是唯唯诺诺,后来夫人一直不能为家中添香火,更是抬不起头,对于老太君的话是言听计从,虽然已是四十来岁,依旧没什么主见。
    听得这话,小心看了自家母亲一眼,又在堂中四下一扫,还是躬身点头,朝着后院去了。
    二房、三房与四房的老爷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可惜他们虽然有哥哥顶在前头,不至受母亲太多约束,可没能给贾家添香火,也是不敢开口。
    族老贾春见此,微微皱眉,他其实倒也没有多少私心,他这个年纪,没多少活头了,他也没有什么后辈,两个儿子生的都是女儿,早早便嫁人了,此来是真心为了贾氏的传承着想。
    在他这样的老人看来,贾氏财富倒是其次,爵位才是最为要紧。
    实在也是贾氏自从百十年来,也没出什么人才,能够保护住族中的财富,爵位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然人活的久了,多多少少也很清楚旁支后辈们的心思,不过他不以为意,是人都有几分贪念,只要财富在自家宗族之中流转,倒也没有什么妨碍。
    “老太君,且不说长房大夫人腹中胎儿是真是假,但三年不落地,保不准就是什么妖异,本来身为长辈,也不该这么说,可是老头子我觉得,主家几房都不得子嗣,说不得便与大夫人腹中胎儿有几分关系,即便不是妖异,我等也不谈鬼神之事,不去介意,可总不好将希望放在那还没落地的孩子身上不是?”
    “我知道三哥没什么坏心思,确实是为了我贾家香火着想,可是事情不是那么办的,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带着这么一帮子人来到这里不是?这要是传出去,我贾家名声何在?”
    老太君冷声道。
    这话实际已经有些收敛了,换做是早些年,老太君只怕早就叱骂了,说到底还是如今局势,确实主家也失了一些道理。
    老太君威势还是足,这话一出,不少人脑袋都缩了缩。
    不过放在贾春这里,这会儿却不是那么好使了。
    二人未免又是一番争论。
    正这时,忽有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个青年道人拜访,欲要求见老太君。
    参上山不少宫观,与贾家颇有联系,也是贾氏与外头高官贵家联系的枢纽,不时便会有山上的道人来访,因此不好怠慢。
    听得这话,老太君正要叫下人将贾春等人先领到别院去,省得叫客人看了笑话,不过管家在耳旁的一语,却让老太君改了主意,直接命管家将人请进来。
    族老贾春与一干旁支弟子正疑惑间,就见一名青年道人在管家带领之下,走入了院中。
    ……
    道人模样略有几分邋遢,模样倒是清俊,不过胡须拉碴,发鬓也乱,身上道袍更有几分腌臜,也有几分酒气,看上去就像是个浪荡子。
    背后背着一口布条包裹的长条,不知是长剑还是什么物件,瞧不见剑柄。
    “江湖散客王友直,见过老太君。”
    道人即入堂中,也不看周遭贾氏子弟,只对老太君略作施礼。
    贾春等人正疑惑间,却见老太君拄着拐杖,在管家的搀扶之下,颤巍巍起身回礼。
    众人见此皆惊,不知此人为何受老太君如此重视,究竟什么来历,与贾家又有何等关系。
    “王先生来得恰是时候,三年前先生见我那儿媳妇,留下一语箴言,我那大媳妇儿才显孕像,可三年过去,犹自不见孙儿落地,实叫老身心中焦急。”
    “可老身命人四方求询,也不得王先生半分消息。如今终见先生,还请相助我贾氏。不知我那孙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否安泰?”
    听得老太君此语,众人才算知道青年道人来路,原来便是三年前说长房大夫人腹中已有胎儿的道士,未免一惊。
    此事他们只是耳闻,不知真假,原还以为只是长房编纂,谁料竟真有这么一个道人。
    就见自名王友直的道人看了周遭众人一眼,微微一笑,似乎看破了什么,这才礼道:“三年前我便说过,大夫人腹中胎儿,并非凡类,乃是灵种,此是贾氏福缘深厚,才有这等福报,却非恶事。说来却是王某思虑不周,三年前得见大夫人,王某修为不足,只能略作施法,教夫人孕相渐显,这才留下一语,本意法力得成,才来相助,却忘了提及此事。”
    这话一出,老太君浑浊老眼一亮,问道:“敢问王先生如今可是有法子教我那孙儿降世了?”
    “正是。”
    王友直点头一笑。
    众人见此,心中俱是讶然,一时不知如何插话。
    “还请先生施法,赐我贾氏安宁。”
    老太君一拜。
    若是此前知晓王友直来访,只是想着借道人之口暂且压下一干旁支闹事的话,现在就是真心希望王友直能够让自家媳妇儿腹中胎儿降世,还家中一个安宁。
    “能助仙灵降世,本也是一桩功德,老太君不必如此。只是不知府上生了何事?此地人多,太过热闹,只怕有所惊扰,却不好施法。”
    老太君听此,便知道王友直这是帮她说话,心中念动,便要借此将贾春等人先叫走。
    贾春也是老人,如何能看不出其中意思,虽然仍有几分惊异,然还是忙道:“若是真有仙胎落入我贾氏门庭,也是我贾氏一族天大幸事,身为族老,也想见证一二,未请教这位道长,是否方便?”
    “也罢,诸位莫要出声惊扰便是,只在院中静待,待我见了大夫人,略作施法,当有异像。”
    王友直笑道。
    ……
    王友直,宜黄人也,正是早年与陆玄相拜彭水神,自彭水神手中得了玉钩的那名游侠儿。
    自得了玉钩之后,王友直好生参悟,也得修行之机,却练出了几分手段。
    早年还曾与苏游结识,那时他已是元胎中人。
    即入元胎,后来四方行侠,正过广华县,偶遇贾氏长房大夫人,窥破腹中灵机,知晓内蕴仙胎,只是境界低微,法力不足,相助不得,于是留下箴言,便自离去。
    三四年来,又得机缘,自玉钩之中悟出几分缘法,已是今非昔比。
    了悟自家几分前尘,三载修行,直登餐霞,却要去了却一桩旧事。
    只是此去不知结果如何,这才想要在此之前,先将几桩缘法了结,免得生了祸事。
    贾氏之事,正是其一。
    ……
    “此簪乃是我机缘得来,以我法力,本来缘法不至,难教老太君孙儿落地,不过有此宝簪,却能少去几分积累功夫,好叫老太君早享天伦。”
    入得长房院中,见了大老爷贾善与长房大夫人赵氏。
    一应旁支子弟,与诸房之人,俱在院中,入内者只老太君与族老贾春。
    入得房中,就见王友直取出遗物,乃是一件碧玉簪子,说是碧玉,瞧着却更像是木质,亦有金铁之色,只是通体略显晦暗,看上去有些普通。
    包括老太君之内的贾氏诸人,都是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此簪玄异,也不懂王友直要如何施法,只能听他言述。
    “老太君可留此地,贾老爷与这位老先生最好还是外头静候,否则未免浊气太重,影响大夫人腹中胎儿降生。”
    王友直又道。
    听得这话,心念孙儿的老太君可不客气,当即将大儿子与贾春都叫了出去,之留下两个听用的丫鬟以及早先叫来的稳婆。
    王友直见此,也不耽误,只叫大夫人躺好,随即抬手一抛,将手中簪子抛到了大夫人身上,但见那簪子悬浮,水色光晕顿时将大夫人笼罩其中,点点星屑,更是朝着腹中而去。
    这一幅场面,看在老太君与丫鬟稳婆的眼中,自然玄奇非常,对于王友直本事也是信任几分。
    未多时,宝簪之中流转而出的玄光渐少,大夫人腹中却有灵光闪耀,于此同时,贾府上空,自有云气卷来,变化之下,恍作披甲灵龟之相、
    不多时,云气涌入房中,尽入夫人腹中去。
    王友直也不收宝簪,只将此簪留于床边,随即对着一旁稳婆道:“可以接生了。”
    房中众人还正愣神,一时反应不急,就在这时,只听大夫人忽的一声痛叫,稳婆接生经验丰富,听得这动静,喜道:“确实是要生了!”
    王友直见此,却不多待,微微一笑,便出了房门。
    院中众人尚被异像所惊,对于王友直也未关注,不等多久,只听得房内一声婴儿哭叫传来,贾氏孙儿,已然呱呱坠地。
    众人俱惊不已,等到老太君在丫鬟搀扶之下,一脸欣喜的从房中走出之时,才回过神来,看着王友直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贾氏能添佳孙,全靠先生神仙手段,如今孩子降世,还请先生取名。”
    老太君道。
    王友直回望房门,忽的福至心灵,道:
    “令孙出世,自有灵龟显化,灵龟喜静,方能趋福避祸,福寿绵延,不如就叫贾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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