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若问道:“你惊讶什么?”
    祖小余指着那儒雅男子道:“他便是我们太白楼的孟掌柜孟竹雨,上个月他出门访友,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他心道:“孟掌柜也当真可怜,小姐已经死去数日,他还毫不知情。”
    萧安若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祖小余也问道:“你又是惊讶什么?”
    萧安若道:“你道那粗犷汉子是谁?便是刘松泉刘镖头!”
    祖小余惊道:“啊呀,原来他就是么?”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那粗犷汉子,见他满面虬髯,穿着干练短打,一身线条硬朗的腱子肉,腰间还挂着柄大刀,端的是一条威武的江湖汉子。
    萧安若道:“我以前见过他一面,他右脸上有道刀疤,特别好认。”心里却想着:“本姑娘才不会告诉你是去踩点的时候见过的。
    刘松泉此刻正好转过脸,祖小余见他右脸上果然有道四寸来长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脖子,他一说话,那刀疤便跟着一动一动,看起来极为狰狞。
    祖小余道:“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便和萧安若一起悄悄摸近亭子,偷听刘松泉和孟竹雨谈话。
    只见刘松泉拍着孟竹雨的肩膀,哈哈笑道:“孟老弟,这回与你一起畅玩山水大半个月,真是痛快啊!格老子的,要不是你急着回杭州,咱们直接玩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更痛快!”
    原来,刘松泉与孟竹雨乃是至交,此次刘松泉大半个月不着家,便是陪同孟竹雨游玩去了。孟竹雨的女儿孟昙那几手栖霞派的功夫,便是刘松泉开小灶教给她的。
    孟竹雨闻言微微一笑,道:“这回真是叨扰刘兄了。只是小女尚且年幼,将太白楼交给她一个人打理,我始终是放心不下,还是早点回去看看为好。”
    刘松泉脸色登时不喜,眉头一皱,道:“诶——兄弟一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再这么见外,可别怪我不拿你当兄弟了。”
    孟竹雨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倒是孟某矫情了。”
    刘松泉这才展颜道:“这还差不多,说实话,老子真羡慕你养了个宝贝闺女,不像我家那个倒霉儿子,三天两头给我闯祸,我到处去给人赔礼谢罪,过不了两年,家底都要被败光了。”
    孟竹雨神情肃然,道:“刘兄,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贤侄了,再不约束,以后恐成大患。”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怪我太惯着他,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萧安若听他言语粗俗,暗暗好笑:“就这么一个粗俗的家伙,居然也懂欣赏《千里江山图》?”
    孟竹雨道:“刘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里离城门不远,你就不必再送了。我这便告辞。”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好,孟老弟,一路顺风,为兄就不再相送了。”
    孟竹雨走出亭子,朝刘松泉抱拳道:“兄台,后会有期。”
    祖小余听到此处,喃喃道:“要不要告诉孟掌柜太白楼已遭灭门之事?”却见萧安若冲他摇了摇头,道:“不要告诉他。”
    祖小余奇道:“为何?”萧安若道:“你这时候告诉他,势必要在此啰嗦一阵子,又耽误了你的正事。再说,等他回到杭州,总会知道的,这等伤心事,晚几天知道也好。”祖小余点点头,道:“就听你的。”
    二人说话间,孟竹雨已经骑上了马,奔出了城门。
    祖小余便要去找刘松泉,萧安若拉住了他,道:“你自己一人去哦,本姑娘可不陪你了。”
    祖小余笑道:“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萧安若道:“我砍了他儿子右手,还偷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字画,他不杀了我才怪。”
    祖小余拍着胸脯道:“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萧安若白了他一眼,道:“你?你不用我保护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萧安若心想:“此刻天已大亮,我还穿着夜行衣,定会令人生疑。且爹爹数日前传信给我,说娘又给我生了个弟弟,要我回家一趟,我已耽搁了好几天,也是时候回家了。这惫懒小鬼有刘松泉保护,应当不要紧。”
    她撩了撩头发,道:“不和你贫了,本姑娘的确另有要事,可要先走一步啦。”
    祖小余一听她真的要走,万分不舍,急道:“你要去哪?”
    萧安若见他着急,心中一喜,笑道:“不告诉你。”话音未落,便施展轻功走了。
    祖小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赫然是萧安若笑嘻嘻的脸。
    萧安若笑道:“嘿嘿,吓到了吧!”
    祖小余喜道:“你果然没走!”
    “我忘了一件事。”萧安若抓过祖小余的右手,将两枚湛蓝耳环放在他的掌心,道:“替本姑娘好好保管,我还会找你要回来的。这回我真的走啦!”
    祖小余还来不及答话,萧安若便腾空而起,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望着掌心里躺着的两枚耳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耳环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朝亭子走去。
    刘松泉正要离开亭子,祖小余远远叫道:“刘镖头留步!”刘松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祖小余,觉得他很面生,便道:“这位小兄弟找我有事?”
    祖小余道:“刘镖头,栖霞派的沐芷阳托我来捎口信给你,栖霞派有难,请你速速赶去助拳。”
    刘松泉一听栖霞派有难,瞳孔猛地收缩,抓住了祖小余的手,急切地问道:“是沐师侄托你来的?栖霞派有什么危难?格老子的,快说快说!”
    祖小余被他捏得手疼,道:“你先松手。”刘松泉松开手,摸了摸脑袋道:“对不住小兄弟,我一激动就这样。”
    祖小余便将在竹屋里的见闻和盘托出。刘松泉听完,鬓角滚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怔怔地望着湖水,半天不言语。
    祖小余只道他害怕那竹屋隐士,不敢去助拳,心道:“这人看起来高大威猛,原来中看不中用。”
    刘松泉突然问道:“你刚才说,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面如白玉,比女人还好看?”祖小余点了点头。
    刘松泉又问:“他房中挂着一幅白衣男子舞剑的图?”祖小余又点了点头。
    刘松泉喟然长叹:“天意啊,天意啊!”
    祖小余心道:“看来他们栖霞派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管他呢,反正我已将话带到,他若不敢去助拳,芷阳姐也不能怪我。”
    刘松泉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栖霞山。”说着抓起祖小余,放在马背上,跨上马,驰出了扬州城。
    祖小余猝不及防就被抓到了马背上,一肚子不爽,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自己会骑马,快把我放下来。”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忍一会儿,且看我刘松泉的本事。”他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肚子,大吼了一声“驾”。祖小余顿时感觉有个霹雳在自己耳边炸开,急忙捂住了耳朵。
    那马在刘松泉的驾驭之下,疾驰如风,几个弹指间,就冲出了好几里地。祖小余只觉迎面的风如同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割在脸上。“这大老粗的骑术倒真的了得,芷阳姐的骑术和他一比,可差得远啦。他定是怕我骑马骑得慢,才抓我跟他同乘一匹马。”
    栖霞山坐落于金陵东北面,与扬州相距不到二百里。刘松泉快马加鞭,不到午饭时分,便已到了栖霞山山脚。“吁——”刘松泉勒住了马,跳到地上。祖小余也从马背上滚下来,舒展舒展自己快要散架的骨头。
    栖霞山坐落于金陵这等钟灵毓秀之地,大约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自有一股龙盘虎踞的威势。整座山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枫树,此时正值深秋,万枫飘丹,殷红如血。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巍峨山门,石匾上刻着笔力苍劲的“栖霞派”三个字。山门之后,便是数千级台阶,名为天梯,直通栖霞山山顶,栖霞派便建在山顶上。
    刘松泉看了眼石匾,握了握拳,道:“格老子的,我刘某便是战死于此,身首异处,也决不能让师父一手创立的门派,毁在他手里。”
    祖小余见他说得郑重,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当真有那么可怕?”他虽亲眼见识过那个竹屋隐士的武功,知道那人武功甚高,但要他分辨出究竟有多高,那可就没办法了。
    刘松泉怕祖小余拖后腿,便抓着他的衣服,将他提得双足离地,施展栖霞派“穿枫采露”的轻功,一步十个台阶地往上爬。祖小余见他总是擅自主张,不禁有气,转念一想,这台阶多得一眼望不到边,自己爬得爬到猴年马月去,有人搭把手也好。
    刘松泉一边爬一边道:“你在竹屋里遇到的那个人,便是我的四师弟,慕容熙。”
    祖小余奇道:“原来还是你的师弟,那岂不也是芷阳姐的师叔了?怎么芷阳姐竟不认识他?”
    刘松泉道:“格老子的,你小子问题怎么这么多?”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事说来话长,十三年前,我大师兄钟晨鸣与我师姐江晚晴成亲之日,我四师弟留书一封,离山出走,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他那年还不到二十岁,算起来,现在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祖小余越听越糊涂,心道:“那慕容熙的大师兄和二师姐成亲,碍着他什么事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莫非他暗恋他的师姐?那也不对啊,他不是扬言要杀了她吗?”
    刘松泉见祖小余神情疑惑,便接着道:“小子,告诉你吧,我那四师弟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这八个字祖小余还是第一次听说,便问:“什么叫‘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刘松泉咳咳两声,道:“就是男的喜欢男的,懂不?”
    这等男风祖小余以前在茶馆听评书时也有所耳闻,一听便恍然大悟,拍掌叫道:“我明白了,那慕容熙爱的是你大师兄钟晨鸣,所以才会那么怨恨芷阳姐的师父。”
    刘松泉扯着个大嗓门道:“格老子的,正是如此。他留下的那封信上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他对我师兄的感情,写得真是字字泣血,那时我们才知道事情原委,唉,四师弟天生就有那等癖好,也不是他的错。”
    祖小余心想:“那慕容熙生得那般柔美,比女人还好看,可惜投胎成了男的,若是个女子,指不定那个钟晨鸣爱的人就是他了。”
    刘松泉道:“我四师弟性情阴鸷暴戾,行事叛逆极端,他离山出走那天,竟然一路上连杀了七十二名无辜的武林豪杰,留下了老大一笔血债。”
    祖小余不禁咋舌,道:“我的龟龟,七十二名武林豪杰?那些人没找你们算账?”
    刘松泉道:“怎么没有?最初那几年,那七十二名武林豪杰的亲属常常来栖霞山找我们要人,比鸟还聒噪。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四师弟去了哪里,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作罢了。”
    祖小余道:“这些亲属还算讲理的,没迁怒于你们整个栖霞派。”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以为四师弟会隐居在某地,直至老死,谁知你和沐师侄竟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他的隐居之所,让他得知了我大师兄的死讯。他那么深爱着大师兄,岂肯善罢甘休?”
    祖小余嘟了嘟嘴唇,心想:“我们可不是故意闯进去的,都是那牛鼻子老道追着我们,害我们迷路了。”他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便道:“慕容熙不是你的师弟吗?你和芷阳姐的师父武功应该都比他高吧,还会怕他?”
    刘松泉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这小子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四师弟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当年未满二十,就已学会了我师父百里枫的所有本事,还自创了‘满川红叶’这一手暗器手法,最得师父欢心。
    “他离山出走之后,我师父曾三次下山寻找他的踪迹,均是无功而返,最后思念徒弟过度,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就离世了。
    “四师弟隐居十三年,若他不练武,那还好说,若他这些年一直潜心修炼,那他如今的武学修为只会更加深不可测,我和师姐联手,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刘松泉说完,眉头紧锁,脸色阴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天上愁云惨淡,日光昏暗,心情更加沉重,脸上的刀疤抽动了两下。
    祖小余听他这么说,不禁担心起沐芷阳,栖霞派是生是死,他也管不上那么多,可芷阳姐的安危,让他怎能不挂怀?
    “到了。”刘松泉终于爬完了天梯,将祖小余放了下来。
    十几座巍峨参差的木质建筑展现在祖小余的面前,他见栖霞派建得如此壮观,心道:“原来芷阳姐在这么气派的地方习武,端的有排面。”
    二人正要往里走,一名在门口负责轮值的栖霞派弟子已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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