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卡德边境。军镇约兰塔。
    约兰塔家族统治这片土地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年——大约一百二十年前,约兰塔家族的第二位族长力排众议,带着家族领地脱离五国联盟,以“独立伯爵领”的身份加入奥卡德联邦。
    和许多固步自封的家族一样,在刚刚结束的内战中,约兰塔家族站到了尼古拉斯议长的对立面。战后,尼古拉斯议长剥夺了约兰塔家族的领地,全族人被流放到遥远的地方执行苦役,“约兰塔伯爵”这一头衔自此不复存在。
    作为替代,尼古拉斯议长把这里赏赐给了他麾下的一位女将军。不同于世袭贵族,任命与撤换“约兰塔镇将”的权力完全掌握在尼古拉斯议长手中。在奥卡德全境,还分散着近七十个不同的军镇,面积接近奥卡德总体的三分之一。
    连续两年的丰收,把人们从饥荒的边缘拯救了出来:去年约兰塔不仅没有从外省进口多少粮食,反倒是通过向五国联盟贩卖特产的瓜果得了不少钱。随着战争的结束,约兰塔城破败的街道也逐渐有了生气。
    在那位女将军的安排下,约兰塔城的市政厅已然翻修一新,中央的军事堡垒更是变成了人来人往的公共市场。士兵们陆续回乡,一部分人被重新集中起来,不到一年便在约兰塔城的东北方修建了一座小型城堡,是为镇将新的驻地。女将军把新城堡命名为黑星堡。可惜她连约兰塔都很少回,更别说在黑星堡露面了。
    尤斯塔家族,原本约兰塔地区的第二大家族,保留了自己的庄园领地。因为镇将没有常驻约兰塔,尤斯塔家族逐渐把持了这里的日常事务,人们也开始习惯性的管尤斯塔家族的中年族长叫“老爷”。
    新年到来,约兰塔的人们却不是很高兴。东方红爪山脉中的匪患又闹了起来。一月一日,随着议长的一纸命令,无论是黑星堡的精兵,还是那些刚解甲归田不久的年轻人们都被再次征召,准备进军五国联盟。约兰塔原本就紧张的人手更加捉襟见肘,刚刚开始复兴的边境贸易也面临停滞的危险。
    幸好,现在的约兰塔已经不是三年前一贫如洗的约兰塔了。连年的减税和丰收让人们或多或少都存了一点钱和粮食,扣除供给出征部队的口粮,还有一点小小的余裕。佣兵公会已经承诺,只要报酬足够,他们将尽可能调动实力可靠的“野蔷薇”们来帮约兰塔抵御匪患,而尤斯塔老爷也宣布他会动用私人金钱去雇一些人。
    现在人们只能祈愿战争早点结束。幸好,议长大人并不是要收拾整个五国联盟。也许只需要几个月时间,离乡的小伙子们就能带着战功回来了。
    ……
    一月七日。约兰塔,贝亚特镇。
    一艘客船正在小小的码头上停泊。约兰塔最宝贵的就是这条河了,没了这条河,约兰塔人连怎么吃饭都成问题。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五国联盟竟然没有完全封锁住河流。乱成这样,这五国联盟,也许要完了,”一位身着白衣,留着山羊胡,相貌儒雅,腰间别着一把青色剑柄佩剑的中年佣兵一边下船,一边感慨,“数百年基业,一朝化为乌有……”
    “老兄,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白衣佣兵身后,一名长着一对“牛眼”的精瘦汉子说道,“依我看啊,这五国联盟是完蛋得好。也得亏五国联盟乱成这样,咱们才能找到活干。要是天下哪都太平了,你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白衣佣兵厌恶的看了牛眼汉子一眼。
    “我是公会的,”他说,“我得先去公会和其他‘野蔷薇’会面才行。我看,咱们就此作别吧。”
    白衣佣兵经过层层考核,才成为佣兵公会的正式成员“野蔷薇”。对牛眼汉子这种公会之外的佣兵,白衣佣兵打心眼里瞧不起。在法权国或帝国的大城市,非法佣兵早就绝迹了,也就在兵荒马乱的奥卡德和五国联盟,这些人还能找到生存空间。
    “要我下次在法权国碰到你,”白衣佣兵暗想,“定要让你尝尝蹲班房的滋味。”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一位年轻人:“你也是公会的人吧?不必跟这些人厮混,我们一起走吧。”
    而那位褐色头发,穿着深棕色皮衣的年轻人只是笑了笑:“我很想陪您一起去。但贝亚特镇事实上并没有佣兵公会的分会。我们只能在镇上暂住一夜,明天再去约兰塔城报道。”
    白衣佣兵闹了个大红脸,而牛眼汉子则哈哈大笑起来:“老兄,你差点就闹笑话了。你当了半辈子佣兵,还不如这位小兄弟机灵。”
    白衣佣兵哼了一声,懒得多说。他们这一船人,多数都是来支援约兰塔的战士,可除了自己和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是佣兵公会调配的,其他都只是尤斯塔老爷雇来的“野人”。白衣佣兵根本不信任他们,反而那位小兄弟和谁都处得不错。
    “对了,小兄弟,还没问过你名字呢。”牛眼汉子说。
    褐发青年犹豫了一下。
    “迪塔?哈米。……啊,叫我迪米就好。”
    这位混在佣兵中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帝国的迪米特奥?葛雷克熙亚皇子了。他在佣兵公会的身份用了假名,可他还是喜欢让别人叫他“迪米”。
    “迪米,”牛眼汉子摸摸下巴,目光在迪米腰间的帝国制式长剑上飘过,“你是帝国的贵族?”
    “算是吧。”迪米含混的说。
    “年轻人,独个儿出来冒险?”牛眼汉子笑了笑,却是凑近迪米耳畔耳语道,“你可不要小看公会,他们会把人往最危险的地方送。依我看,你与其陪着公会逞能,倒不如和我们在一块,也能有个照应,总比和那个混账一起强。”
    “你说什么?”白衣佣兵隐隐约约的听见几个词,不由得大怒。
    “十分感谢您的邀请,”迪米故意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帝国礼,“我还是到了约兰塔城,再做决定。”
    “啧啧……”牛眼汉子干笑了几声,便不说话了。
    ……
    当夜。
    贝亚特镇唯一的旅店已经被佣兵们住满,迪米这些后来者只能在大厅里暂时栖身。白衣佣兵吵了半天,从一位客商手里花双倍的价格“买”到了一个房间。
    室外天寒地冻,可旅店的炉子里燃着熊熊的火焰,大堂里暖洋洋的。游吟诗人拉着风琴,以高昂的音调唱着约兰塔的古曲。佣兵们或站或坐,喝着啤酒和果酒,大声谈笑着。牛眼汉子在一侧开了一个小小的赌局,几个铜币的胜负却异常热闹,时不时发出如雷的欢呼声或咒骂声。
    迪米一个人在房间的角落里席地而坐。他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手划过旅店脏兮兮的木头地板,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比起皇宫高耸的院墙,自己终于回家了。
    在和父亲的旅程中,迪米早就习惯了住在这种肮脏的小旅店里。帝国皇子的生活早已给他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可是在心底,他仍旧存着对自由的小小幻想。
    只是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能自己能称作“父亲”的人,就只有迪特弗德陛下。有点孤独呢,迪米想。
    年轻的剑士掏出随身的水袋,重重的饮了一口随身的果酒。甜美的红色液体抚过他的舌尖。
    吱!
    旅店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了。几个人侧过头瞅了瞅这位新的来客,其中包括迪米。那是一位金色短发的娇小少女,黑色的上衣、长裤和长靴,背着一把银色的锤矛。
    她看起来只是一位迟到的佣兵而已。
    可迪米的眼睛却移不开了。他“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指着女孩却说不出话来。
    “维……维……”
    少女扫视整个大厅,然后径直向着迪米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迪米,你还真是能跑!”她嚷道,“害我追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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