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个清晨,大房镇警察局侦缉队。
    一个箱子翻滚出了办公室,接着是一把椅子,一盏台灯,一堆衣服,最后是一个人。
    这个踉跄着被推出门的人身材消瘦,背微陀,标准号码的警服披在他身上显然不合身。他叫【王修】,是侦缉队的探员。
    侦缉队二分队代理队长【秦五】横在门口训斥着“你犯错害得大家受连累,以后我们这小庙就不养您这大佛了。”
    “真撵啊?再考虑考虑?”王修还不甘心。
    “考虑个毛毛!”
    “那我去哪儿啊?”王修有些犯愁。
    “摆摊儿算命胡同里下棋,哪样不都行?”秦五白了他一眼“我好言劝你,眼里要有长官,嘴里要有把门儿。”
    “我没错,是你们查错了。”王修说话的语气坚定自信,没有任何发怒的意思,然后蹲下来规制散落一地的笔迹纸。
    “放屁!”秦五大声责怪到“那老头是自杀的,这事儿局长都签字结案了。可你偏要说全村公认的孝子杀了老爹,害得全村人到局里闹,吓得咱局长都不敢上班了。”
    “孝子和杀人两码事儿”王修说“杀人和闹腾更是两码事儿。怕闹就不要办案了?”
    “你冤不冤枉和赶不赶你,也是两码事儿”秦五耍起横来。
    “那,你再给我拉条桌子出来。”王修请求着。
    秦五让人扔出一张桌子来,数落着“你要是不想走,可以在走廊办公,这里空气好。”
    在走廊两端围观的警察中,有一张俏丽的面庞,新来的女秘书【柳黛珊】(秘书科档案、机要员,由行政处林志斐主任分管)踮着脚,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她问身边的女警“姐姐,这人是谁啊?”
    “她是侦缉队的,非说一个案子错办了,引得老百姓闹警察局,局长大怒,秦五急着和他撇清关系呢。”
    “不至于搞错一个案子就扫地出门吧?”柳黛珊有些同情这个被辇到走廊办公的同事,这是她踏入警局以来,第一个认真关注的异性。
    “换是别人不至于,可要是他嘛——”女警话里有话。
    “啥意思?”
    “下一步要警佐调整,奉天发布的推荐名单里,侦缉队二分队长的位置只有秦五、王修有资格竞争,王修就是秦五最大的威胁。”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女警四下看看没外人,憋着笑说“端午节的时候,秦五让王修代表队里给长官们送点礼,结果王修眼瞎,被米行老板忽悠买了一堆陈大米,把好几个长官吃吐了,秦五恨死他了。”
    “看着不蠢啊?”柳黛珊仔细观看王修的眉眼,由内到外的清秀俊美,他身上没有侦缉队那股子匪徒之气,更谈不上憨傻了。
    女警拽拽柳黛珊的衣袖“得了,都是男人们的勾当,咱走吧,别蹚浑水。”
    一天下来,柳黛珊上上下下送文件,每次往返都会经过这位在走廊办公的落魄书生的身边。让柳黛珊惊讶的是,这小子心态奇好,一整天都在心无旁骛地看书,抄写、模仿笔迹,毫不在意过路的同事投来的复杂的眼神。
    “你在看什么?”柳黛珊终于安奈不住好奇,停下脚步凑上去问。
    “笔迹心理。”王修没抬头。
    “能看到什么?”
    “一个人真实的内心。”王修继续说。
    “你能教教我么?”
    “不能”王修拒绝得干脆利索,甚至没有抬头看这位美人一眼。
    柳黛珊尴尬地转过身,抱紧了文件正要离开,忽然觉得气不过,扭过头说“哼,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要不怎们能办错案子!”
    “对呀,我没本事,所以请让我安静一点吧。”王修不想和女人纠缠,继续看字迹。
    柳黛珊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下一句,正想甩两句酸话顶王修两句,走廊的尽头传来有节奏的皮鞋声,【刘大光】(副局长,侦缉队的直接长官)带着【郑玉成】(侦缉队底层警察,王修的老搭档)大步走来,见着王修的惨相,刘大光冷哼一句“小样,让你嘚瑟。”
    说完向侦缉队办公室吼了一声“秦五,出来!”
    秦五赶紧迎出来,见是刘大光来了,忙殷勤劝让着“刘座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不用请了,告诉你一声,老头儿的案子破了。”
    “好,啊?破…了?不是自杀么?”秦五一头雾水地看向王修,王修则头也没抬,似乎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郑玉成解释说:“老头儿的儿子逼迫老头儿写下遗嘱,然后把老头儿吊死在房梁上,伪装自杀。这小子拿了老头的钱去逛窑子,被窑姐勒索了两倍的钱,他喝了酒、脑子混,一生气就把杀老子的事儿抖出来吓唬窑姐,结果被举报了。巡逻队刚把那小子押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当就撂了。”
    “不是孝子么?”秦五叨咕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杀死老头之前,这小子已经饿了老人几天了,威胁老人签遗嘱。”郑玉成叹到“禽兽不如!”
    刘大光忽然提高了音量问“谁把王修撵出来的?”
    “是…民意…”秦五回答地很没底气。
    “你不要了,行,副局长办公室还有个位置,让王修坐吧!”刘大光掏出一支烟,郑玉成赶忙掏火柴,划着了凑上去。
    秦五一听话头不对,赶紧跑到王修面前说“修啊,兄弟们眼拙,我就说么,你这神算怎么可能失手呢!是兄弟不对,来赶紧进屋,走廊太冷了。”
    “不冷”王修摆摆手“在这儿干活脑袋清亮”。
    “王修,给你脸了是吧?”副局长刘大光敲了敲桌面“差不多就行了啊。”
    “不敢当,刘座,过几天秦五再找个由子把我赶出来咋整?”
    “不会,不会”秦五忙笑着赔不是“都是大老爷们,别记仇。”
    刘大光挥挥手,把抽了半截的烟扔进王修的水杯“行,尊重你意愿,啊,你也别闲着,打今儿开始,这层楼开水都由你送。”刘大光说完抽身要走。
    “别呀,刘座!我就是发泄发泄。”王修见刘大光来真的才立刻现出原形,局里能治理王修的只有刘大光。
    “怂玩意儿!”刘大光哼了一声“不经请示就满世界嚷嚷自己的推论,你当你是神啊?我看秦五做的对,你在走廊再冷静两天吧,好好清清脑子!”
    刘大光说完拂袖而去。
    柳黛珊目睹了事情反转的全过程,这弱不禁风的王修不仅能够识别字迹的同一性,甚至能够看出写字人的微妙心态,不可谓不神奇。她款款走上前来,再次鼓起勇气跟王修套近乎。
    “王修,你告诉我,你怎么看出老头是被他儿子杀的?”
    王修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柳黛珊,忽然惊叫到“我去,长得真俊呀”。
    这句没羞没臊又直白的表扬让柳黛珊困窘不已,她红着脸娇斥到“流氓!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会搭理你呢。”
    “好吧,看你长得好看的份儿上,我告诉你”。
    “好呀!”柳黛珊见王修要拆谜底,兴奋得很。
    “一块钱。”王修摊出手。
    “你财迷呀你,咱是同事。”
    “我一向明码标价”王修说“一般人都要一块五的。”
    “贪死你算了。”柳黛珊掏裤兜,扔出一块大洋,大洋带着柳黛珊的轻蔑,翻转着向王修身后飞去,可王修的速度奇快,伸开双手一个拜佛的动作,把大洋稳稳地拍在了手心里。
    “谢咯!”王修清清嗓子“老头亲自写的遗书不假,但遗书字迹笔力不均,思维断续,尤其在财产分割的一些关键字上,出现了不该有的顿挫,顿挫明显且拐折力度大,证明他的心态不是犹豫,而是愤恨。此外,老人年纪大而且饥饿不堪,早已心力不足,通篇写字虚飘,但是写他儿子名字的时候,则笔力透纸。这种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为什么大家看不出来呢?”
    靠在办公室门框边的郑玉成说:“谁都喜欢自杀的案子、杀人以后自杀和自首的案子,不用费力气嘛。”
    “有了这种懒心的驱动,大家就更乐意听信自杀的说法,所以眼睛就自然会被蒙蔽。”柳黛珊顺着郑玉成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王修站起身,抻了一个懒腰“都说他儿子是个孝子,可为啥会引起老父亲的憎恨呢?我收集了一些他儿子的笔迹,虽然都不大认字儿,但从会写的字迹上也看出了端倪,比如,起笔第一画漂浮,收尾笔画虚夸,笔画之间细密不透风,是外宽内忌、善于伪装之人。加上老人手腕和身体上的奇怪淤青,于是我断定,他儿子杀害了老子。”
    “就这么简单?”
    “简单么?那你给我复述一遍。”王修对柳黛珊的质疑嗤之以鼻。
    “你这种推论是写不到卷宗里的!”柳黛珊也不含糊:“把一块钱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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