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成锦回到府上,门子着急通报:“少爷,方才李大人派人来,请您去一趟。”
    约半个时辰后,轿子停在李府门前,李东阳显然派人在这等候,门童引他到亭榭。
    李东阳独自一人,挥手示意严成锦坐下。
    “摊丁入亩你真没打算推行天下?”
    没有十二成把握前,是不会推行的呀,严成锦脸色十分认真:“是。”
    “欺师灭祖,连老师也骗。”李东阳似笑非笑,似是看穿了严成锦的伪装。
    “不敢欺瞒,学生起誓,真不想推行天下。”若真推行天下,此人绝非学生。
    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李东阳疑惑起来,此子不敢说大话,自己多心了?
    “回来时陛下曾问我等,刘公反对,于乔也反对,你知道这是何意?”
    “刘公和谢公家中,良田千亩,会多收刘公和谢公的银子。”严成锦没调查过。
    史书记载,刘健和谢迁父辈是地主成分。
    答应了陛下,日后再推行就是欺君,李东阳心中稍定:“摊丁入亩是好,但难以推行,真能推行天下,非圣人在世不可。”
    圣人倒是谈不上,倒是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拿出来胡说八道罢了。
    在良乡实行,内阁就这么大反应,更何况是天下了。
    “就算推行,也要弘治皇帝走前头。”严成锦暗想。
    这样才能真正将摊丁入亩推行下去。
    张居正好不容易斗败了高拱,摄政大明,却身死抄家,走在前头,只会落得和张居正一个下场。
    明中以后,没有真正的强者。
    汪直很强,种菜病死,刘瑾很强,三千刀凌迟,严嵩很强,拿着破碗行天下,徐阶很强,罢官归乡病死。
    一个人是斗不过一群人的。
    必须双倍慎重。
    所幸正德以前,文官结党斗争不如嘉靖之后严重。
    若是由陛下亲自推行,将是另一番景象,就算是大臣有怨言,也不敢拿皇帝怎么样。
    至于欺君,弘治皇帝想要推行的时候,不会在乎。
    “若有人将摊丁入亩推行天下,会大大减少流民的数量。”
    严成锦直言不讳。
    李东阳见半天问不出一个屁来,明白这家伙是打死也不会说的,话锋一转,装聋作哑:“安定伯没给你说一门亲事?”
    “家父戍边,想来是抽不开身。”
    离开的时候,李清娥提着锦盒相送:“这些糕点由清娥亲自所制,未经他人之手,大人可以放心食用。”
    严成锦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定是听李东阳说,他为人谨慎,将李府所送的糕点都丢了。
    “那便谢过小姐了。”严成锦接了过来,大步离去。
    糕点在大明是奢侈品,一般百姓人家年节的时候,才能吃着。
    回到府中,让何能试过后,严成锦吃了一小块,淡绿的软糕,酥酥糯糯,吃起来微甜。
    “少爷,你怎么吃糕点了?”何能眼珠子惊得掉出来,差点变成核能。
    自从少爷高中以后,就极少吃外头的东西,几乎是从府中自带,去良乡县吃的午膳,也是府中带出去的。
    “馋本少爷的糕点?”
    何能嘿嘿一笑,严成锦命他丢掉的糕点,被他偷偷吃了,食盒也在房中藏得好好的。
    怕严成锦揍他,才没敢说。
    次日一早,天边阳光微熹,京城渐渐恢复热闹。
    每天早晨第一句……
    慎重。
    严成锦爬起来,绕着府院跑了几圈,满身大汗,洗完澡穿上官衣。
    何能问:“少爷,要不要备轿子?”
    严成锦不打算去良乡。
    今日,良乡推行摊丁入亩,士绅们必定大闹一场,只看张贤如何解决。
    士绅虽不如宁寿侯这些朝中大臣难缠,却是一股极为豪横的势力。
    张贤比起王守仁来,还要莽一些。
    不如王守仁和朱厚照聪明,却十分执着,这是张贤的优点。
    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举荐给朱厚照做勇士。
    今后摊丁入亩推行天下,少不得张贤,若连在良乡推行也做不到,只能说……
    好吧,本官也有眼瞎的时候。
    大不了再给朱厚照物色一个勇士,反正……
    还有两个名额。
    ………
    良乡县,
    摊丁入亩的消息放出后,士绅们让家丁拿着农具,气势汹汹,聚众于良乡衙门。
    “狗官张贤!把良乡还给我等!”
    “你放任万千流民入良乡就罢了,如今还侵占我等的田地,老子弄死你!”
    “滚出良乡!”
    为首几个耄老对着衙门里头大喊,他们曾经是良乡的里长,摊丁入亩真要推行,他们不知需交多少银子。
    张贤大步从衙门中走出来,怒视一圈:“本官执行朝廷法令,你等有冤屈,击鼓就是。”
    “你当我们傻,到你的衙门告你?咱们要告,也是到京城上访!”
    “爹您说慢点,先喘口气。”
    那耄老激动得抽搐,一旁做儿子的连忙拍打着他的后背。
    早料到会有这一遭,张贤不客气道:“你们要去哪里告,本官不管,良乡是朝廷的,不是你们的,休要大放厥词,想要本官改令,就拿朝廷的圣旨来!”
    啪!
    一个二齿钉耙飞来,砸到张贤脑门上,顿时流血不止。
    张贤摸了摸脑袋上那股热流,血迹染了半边脸,有点吓人。
    丢钉耙的,正是为首的耄老,是良乡出了名的老流氓,前几日刚纳了小妾,朝云暮雨,天造地射。
    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就进棺材,他也不怕,但子孙后代的银子,说什么也不能丢。
    “此人殴打朝廷命官,将他拿下!清查缴纳的赋税,若有逃赋避役者,按明律处罚!”
    张贤大喝一声。
    衙门的人纷纷拿人,那耄老没想到张贤真敢动他,大小失禁,体液横流。
    “我看你们谁敢!”
    士绅和家丁加起来,比衙门的衙役还多。
    正当张贤束手无策时,一旁涌出流民,皆手持器械。
    上千个流民手持农具,围在良乡县衙门前,人数还在陆续增加。
    士绅这点人和他们一比,竟微不足道起来。
    这是要在本官眼皮底下斗械?
    张贤大喝:“都住手!本官推行朝廷法令,胆敢有阻挠者,视为谋叛,打死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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