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默不言的妇人和翻着一双大眼睛的孩童便默默的转身,跟随着岳征向门口的陈宪几人走去。
    当他和陈宪擦肩而过时候,却听身边的华袍书生咧嘴一笑:“走什么!”
    “陈宪!”宋金凤一挑凤眉,喝道:“你少管闲事!”
    陈宪一挑眉毛,满不在乎的搭上岳征的肩膀,笑道:“这都晌午了,我一会儿叫刘森去惠食居买几个菜来,咱们就在这二楼聚聚!”
    岳征愣住了,他愕然的看着陈宪,继而又回头看向满脸怒色的宋金凤,竟是说不出话来。
    宋金凤怒不可遏,抬手指着陈宪道:“你什么意思!”
    “嘿!”陈宪挑着眉毛说道:“莫非你打算将京城巨富米公子和这位——”说到这里,他一抬手指着身边的苏心惩道:“高知府家的公子给拒之门外?”
    苏心惩被他指鹿为马,只是翻了翻眼,却也没有说话。
    “你……陈宪,你是存心要跟我作对是吧!”宋金凤被他这句话噎的一愣,一双凤眸在苏心惩和米郕的脸上扫来扫去,米郕家中豪富她是知道的,至于这个身材壮硕的大汉,难道真的是高知府的公子?
    “怎么能这么说呢!”陈宪佯作无辜道:“我可是带着高知府家的公子和米公子一起来消费的!”
    说罢,他一拍身边犹自发愣的岳征肩膀,笑道:“我和这位老兄一见如故,便邀请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顿便饭,米公子,您是从京城过来的,您觉得我这么做有错吗?”
    米郕之前一直看在眼里,哪里不知道这是陈宪在拍他舅哥的马屁,但见他将自己抬出来当做挡箭牌,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揖首说道:“陈兄说的有理。”
    “哼!”宋金凤冷冷的哼了声,看着几个人神色各异的走上了二楼雅间中去,犹自心头怒气难消——这陈宪就瞧不出来吗,分明是这岳征一家人穷困潦倒的跑过来投靠当花魁的妹妹了,老娘我好心帮忙撵人,这小子竟然还和自己唱反调!
    环采阁中午并没有客人,此刻雅间尽数都在空着,陈宪挑了位置最好的西房,又吩咐了杨森去惠食居买菜,方才一屁股拍在了椅子上,笑眯眯的说道:“随便坐,别客气!”
    环采楼作为杭州城四大青楼之一,房间中的装饰雅致中透着奢华,桌椅屏风皆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就连喝酒的酒具都是做工精美的雕花细瓷,屋里此时燃着桂花香味的香炭,香风熏人,若是再有几个千娇百媚的倌人在那含羞的一坐,便是不饮酒也已经让人醉了几分。
    岳征显得有些拘束,迟疑了几秒才红着脸坐下,而他的妻子则更显得紧张,竟拉着那男童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待到陈宪、米郕三人都在桌前坐了下来,岳征才拘谨的在椅子上半坐下来,他看了看面前的三人,迟疑着冲着陈宪开口道:“你是陈行之,我知道你……”
    “哦?”陈宪一愣,感情这位早就听说过我了?
    岳征似乎放松了些,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我今日进城的时候路过坊市,就听很多路人说过,你是杭州第一才子,文曲星下凡,而且还和我妹妹……”
    “扑哧!”陈宪没忍住笑意,打断了岳征的话,笑道:“第一才子、文曲星下凡都是假的,我和小钗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倒是真的!”
    岳征被他打断了话,也不知道如何接口,米郕却插嘴说道:“陈兄妄自菲薄了,如今全杭州哪个不知昨日金文圣被你一篇词惊得五体投地,涕泪满脸。”
    陈宪抿了抿嘴,选择了无视米郕的恭维,旋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岳征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说道:“不知大舅哥这次来杭州所为何事?”
    陈宪心中早就默认了陆小钗将要嫁入自己家中,此刻顺口将“大舅哥”这个称呼喊出来,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唉……”岳征悠悠叹了口气,竟然也未对陈宪的称呼有什么异议,他心道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过分,当年用几两银子将妹妹卖给了青楼,现在陡然遭难,竟然会想着去找她帮忙。
    陈宪见岳征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了笑:“但说无妨。”
    “其实……”岳征又沉默了许久,刚下了决心,准备将困难告知自己这位便宜妹夫,门却被叩响了。
    “公子,您说的菜买来了!”刘森双手拧着足足四个五层食盒走了进来,还好他年轻体壮,若是换作他爹刘长根去拧,恐怕还真得受一番罪。
    “唔。”陈宪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帮着刘森将菜品一一摆上桌面,岳征怔了一秒,也赶紧站起身来帮起忙来。
    陈宪一直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眼下又是为了招待自己未来的大舅哥,自然不能搞的太过简单,十人圆桌被摆的满满当当,有让人垂涎欲滴的酱牛肉、有升腾着热气的西湖醋鱼、更有那道寓意为“独占鳌头”的冰糖甲鱼,林林种种十余道菜摆在桌上,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岳征的儿子似是闻到了香味,竟也不再害羞的跑了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这小子看起来挺机灵,叫什么?”陈宪笑着走过去伸手去揉这男童的脑袋,后者显然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的后退了一步看向陈宪。
    “岳越!”男童翻着大眼,脆生答道。
    “哦!小岳岳啊!”陈宪乐不可支的笑了,旋即又伸手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说道:“小岳岳,快叫姐夫——呸,快叫姑丈!”
    “哈哈哈——”苏心惩终于憋不住的大笑出声,他这么一笑,竟是声音嗡嗡作响,哪里还有之前强装出来的儒雅,顿时暴露出了这厮的粗犷本姓。
    “咳咳——”陈宪干咳了两声,苏心惩这厮今天被自己强制要求穿上了符合天气的书生长袄,他本来就生的模样不错,又刮掉了虬须,竟也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样子,哪知道眼下一笑就原形毕露了。
    “姑丈……”小岳岳抬头有些害羞的唤了一声,直把陈宪叫的心花怒放,当即从怀中摸出荷包,拿出足足二两重的一锭银子,塞到小童手中,咧嘴道:“诶,这是姑丈给的见面礼!”
    “这怎生使得!”岳征急忙站起身来,伸手就去拽儿子手里的那锭银子。
    陈宪却摆手笑道:“一点心意,不收就是不给我这个妹夫面子了啊!”
    二人推辞许久,才坐上了饭桌,陈宪又唤了几次那一直怯生生不言不语的民妇,后者却始终不敢坐上桌来。
    陈宪最终也就放弃了,这个年代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对女子的荼毒已经深入骨髓,大明朝盛行的《女儿经》中“莫要轻薄闲嘲笑,莫要恼怒好相争。身歪脚斜伤体面,抛头露面坏声名。”更是直接将女子抛头露面都列为了不雅。
    离奇的是,这种观念在越是偏远穷困的地方越是流行,或许是因为太宗皇帝靖难时,那位胆大包天的徐国公府大小姐的所作所为,给那些世家名门的女子们做了个女权主义的榜样吧,正如知书达礼的于谦之女于梓筱就常常随着父亲出门远行,在紫阳山上也没少和陈宪聊些诗词歌赋之类的风雅之事。
    知道一时半会改变不了自己这位舅嫂的想法,陈宪索性便不再强求了,他夹了块西湖醋鱼塞入口中,又呷了口酒,笑道:“大舅哥,现在可以说说你来杭州所为何事了。”
    “唉……”黑瘦干瘪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筷箸,悠悠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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