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门子今儿的姿态低卑了许多,至少下雨天鼻孔不会漏水了,听说贾母亲自发话,让荣国府自上而下拾缀了一遍。前些日子风头最盛的二太太王夫人近来身体不适,所以老太太体恤她,让她在荣禧堂的佛堂里念经养身子,府中一干大小事务交由琏二嫂处置,同时也指了李纨为“协理”,一正一副,合力打点着荣国府内务事宜。
    贾琏出来相迎,笑着说道:“今儿宝玉兄弟和姐儿们在后园子里又摆了一桌,宴请宝钗、湘云两位姑娘。你这么巧就赶上,是不是蟠哥儿给你递的信?宝姑娘和史姑娘前脚刚进来,你这后脚就赶来了。”
    “天可见,今儿真的是赶巧了。昨儿关东送来了应节过年的东西,有六筐是孝敬老太太的,我又选了四筐,给琏二哥、琏二嫂、宝玉兄弟和几位姐儿们尝尝鲜。”
    “四郎有心了,先谢过你了。”贾琏看着后面有仆人接应进来的礼物货品,拱着手客气道。
    两人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谈着话。
    “这段时间,四郎名声可是震动四海。就是我们府上二老爷,也天天在那里絮叨,就恨没能也跟着上折子。”
    “二老爷有心了。只是他身份特殊,还要顾着宫里的庄嫔,不像我们了无牵挂,可以肆意而为。”
    “四郎这张嘴,太会说话了。”贾琏笑道,左右看了看,小厮们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便低声说道:“听说圣上有意要召烟溪公入京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刘玄笑着答道。
    “那圣上意属世叔进京任殿帅或侍帅,这可是真的吧?”
    “家父曾跟我提及过,圣上是有这个意思,但家父婉拒了。这一回侍卫军轮换,关东诸军镇居一半,家父再任侍帅,与制不合。”
    “哦,”贾琏顿时知道了此中的厉害关系,不再追问了。
    先给贾母磕头请了安,献上了关东送来的年货,闲聊了几句,便让贾琏带着他自去后园子跟贾宝玉等人相聚。
    “知道你好容易得了机会相见宝姑娘,再留你,只怕要埋怨老身了。”
    贾母的话让众人含笑不已,鸳鸯在旁边还打趣道:“老太太说得没错,状元郎这走时的步伐要比进来时的快多了。”
    待到刘玄走出了花厅,贾母转过头来对鸳鸯说道:“鸳鸯,以后你少开这刘四郎的玩笑了。”
    “老太太,是我说错话了吗?”鸳鸯吓了一跳。
    “不是你说错话了,也不是四郎开不起玩笑。只是你是我身边的人,要是轻佻了他,下面那些没眼珠的人看在眼里,只怕要怠慢了他。万一有什么轻慢的事传出去,四郎或不会怎么样,就怕某些有心人想卖弄邀幸。这个时档,贾府可不敢卷进这漩涡里,被人拿去当了枪使。”
    “奴婢记住了。”鸳鸯连忙恭声道。
    与此同时,后园子林黛玉悄悄把贾宝玉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
    “待会四郎要来,你可要好好敬他三杯,要好生谢过他一番。”
    “为什么?”贾宝玉不解地问道。
    “我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的。四郎为什么漠北点检回来后着急忙慌地托人,在宫里一番运作,这才借着皇太后寿辰的机会将元春姐儿册封为庄嫔。想必他已经有了定夺,要叩阙上奏,所以先把元春姐儿从大明宫里接出来。要不然真要跟着太上皇、皇太后去了内北苑,大姐儿再想回紫禁城里来就千难万难了。”
    贾宝玉不由听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内幕?”
    “我在家时,有听家父偶尔提及过,擅为官者都是看五步走一步,更有甚者是看十步走一步。而今看来,四郎不是等闲之辈,只怕是家父嘴里那种走一步却已看了十步的人。他能冒着干系把元春姐儿先接出了大明宫,想必是真念了贾府的情义。”
    “林妹妹为何说四郎是真念了我们贾府的情义?”
    “你这呆子,可不知为官的多为寡情薄意之辈,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四郎筹谋叩阙上奏,得担多大干系?要是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恐有万劫不复之祸。所以那时必须要藏于九地之下,以免万一。托人接元春姐儿出大明宫,极易打草惊蛇。四郎却还是做了,可不就是有情有义之人。至少对贾府,是念着一份情的。”
    “听林妹妹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当日太太当众数落四郎,老太太那般雷庭大怒。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到这里,贾宝玉面露愧疚之色,叹息道,“是我有些偏激狭隘了,那日老太太重责太太,我心里居然还有了几分埋怨,埋怨四郎的牵连,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知道就好,待会多敬四郎几杯。他不肯说,必是不愿声张。此事说出去,对贾府和宫里的庄嫔没有什么好处。”
    “嗯,我记住了。多谢林妹妹提醒。”
    刘玄入席后,说了一会子话,贾宝玉一马当先,率先敬酒,结果自己三杯下去脸如赤霞,身如软泥,姐妹们连忙叫来小厮,要把他扶了回去,却是死活不愿,硬要再跟四郎和姐姐妹妹们一块喝酒。探春只好让人将他暂且扶到旁边一屋去,叮嘱袭人备好醒酒汤水,给贾宝玉喂下,又取来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把贾宝玉紧紧地裹上,免得酒醉体弱之时寒气乘虚而入。
    重开席后,众姐妹故意缠着贾琏和琏二嫂,问他们能不能帮忙从外面带些趁手好玩的小玩意和首饰插花。
    贾琏和琏二嫂也知道大家的意思,居然带着大家三三两两去到另一处阁榭,这摆席的暖阁里只剩下刘玄和薛宝钗,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在旁边伺候着。
    “宝姑娘是抹得什么香?居然跟他人有些不同。”
    薛宝钗睁大着一双杏眼,看着刘玄一会儿,突然笑了,“素闻刘四郎壮怀天下,不曾听闻有喜好儿女脂粉之行,怎么今天却问起女儿抹香之事。”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自古天下英雄,多是难过美人关的。”
    薛宝钗不由脸色一红,垂眉低首,细声道:“我抹得是安南的佛手香,与姐妹们抹得江南茉莉香有些不同。”
    “我闻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佛手当退避三舍,故而府里姐妹皆爱茉莉。为何宝姑娘独爱佛手香?”
    “佛手乃香中君子,其香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其香须借人之势,如胁肩谄笑。故而我独爱佛手香。”
    “想不到宝姑娘在香上,也是亲君子而远小人,谨守先贤之教诲。”刘玄开着玩笑道。
    “谁是君子,谁是小人?”阁外突然有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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