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接过手本,细细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这火器新军确实可以除弊去疴,增加朝廷军力,至少不会出现海贼来袭,浙东陆师无一能挡,还要靠水师上岸来抵挡的尴尬局面。而且各省办新军,火器采办数量一下子就上去了,造价也会随之降下来。
    隆庆帝在潜邸时,奉旨办过几次差,又跟九边军镇诸将熟络,知道些事情。知道军队不是金丝雀,会越养越废的。九边军镇苦寒之地,常有战事,便练就了天下雄兵。京营和两浙陆师却是反例。手本里刘玄有几段话隆庆帝颇为赞许。
    火器初出于前周神武帝,大兴于前周室韦相战之时。当时火器之盛,据载“以五百为一方阵,漫山遍野,方阵数以百计。万铳齐发,火炮齐鸣,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故以红衣为服,以辨敌我。”
    当时前周一战便可出动了上万火铳,配以数万长矛手、刀牌手、跳荡手和骑兵,再以上百火炮为前驱,跟室韦人打得昏天暗地,硬生生将其从江淮汉水秦岭一线赶到了漠北,又从漠北赶到了安西河中。是为前周建武中兴,离今不过两百多年。两百多年过去,除了火炮大行于水师之外,陆师火器硬是被缩到了天下唯一的神机营。
    而今西洋人、东倭都赶上来了,国朝却在那里坐井观天,不知进取。火器之物,用进废退,等到别国越用越犀利,届时凭此打上门来,那就是贻笑大方,难以面对祖宗先灵了。
    再说了,刀枪弓甲这些玩意,乱臣贼子总有法子弄到手,甚至私自打造都可以。一旦装备上,跟朝廷经制官军没有区别。火器就不同了,贼子再厉害,也不过数百枝,朝廷派过去数千枝,瞬息间就能灭了它。
    再说了,火器打久了,枪管要换,炮膛要修复,弹子药子要补充,没有这些,就是废铁烧火棍。而这些玩意,你私造一些还可以,大量私造就是笑话了。这玩意就如刘卿奏章里说的,朝廷有大工场,又聚有众多工匠,一旦大造,其它势力只能望尘莫及。
    “刘爱卿,解火器禁,编练各省新军,事体重大,还需容朕再思量。”
    “臣恭等圣上乾坤独断。”刘玄说了一句,不再追问这件事。他本来就不指望自己一上本,圣上龙颜大悦就允了
    “刘爱卿,你说的第二策,建北海船队,可细细说来。”
    “回圣上的话,臣察得我朝水师轻北重南,有头重脚轻之嫌。依臣看来,北海不仅有拱卫京畿,护守关东、岭东乃至两淮靖平之职,更有压服高丽、东倭,使其臣服我天朝,安为藩属之责。而今北海船队分为数军,虽有战力,但比起南海船队,却是大不如。禀圣上,臣出海过,知那大海茫茫,难觅踪迹。西洋佛郎机可泛海万里来我天朝,万一包有祸心,绕过南海船队,行至北海,再勾连东倭、高丽不臣贼子,以为前驱,届时直取渤海京畿,何军可当?”
    听到这里,隆庆帝又出了一身冷汗,杨慎一和杜云霖也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圣上,刘四郎此言实为肺腑之言。我国朝东边大海,南北万里,东西难计边际,数千战船撒下去,就跟泥沙入了海。佛郎机人能泛海数万里来我朝,绕行数千里,避过我海巡,易如反掌。圣上,此事危及国本,不可不防!”
    姜本庆的话引得隆庆帝连连点头,这确实是件最紧要的大事。
    “刘爱卿,你继续说。”
    “遵旨。禀圣上,南海伏波、平远两支船队为国朝水师最强,无非是依仗海鹰、海豹、海狮三款大船以及船上遍布的四十八斤和六十二斤重炮。而这三款大船只能在京畿和关东的四处船厂里建造,重炮只能在京畿和北直隶的三处炮厂里打造。”
    刘玄说得这些,殿内的人都知道,无非是制衡之术,南海船队远悬海外,总得有些东西牵住它,船厂炮厂就是其中一个手段。
    “船炮不缺,自可以打造一支北海船队来。圣上,为了区别普通船队,臣建议,水师船队复前周之名,称为舰队。南海船队,改称南洋舰队,北海船队改称北洋舰队。南洋舰队继续镇抚南海诸地,北洋舰队可以金州为本港,登州、莱州、密州为分港,游弋渤、黄、东等海,拱卫京畿,守护关东岭东腹里,威慑高丽、东倭。”
    “三位爱卿,你们觉得如何?”隆庆帝沉吟一会,问阶下的姜本庆、杨慎一和杜云霖。
    “回圣上,臣附议。”姜本庆的态度代表着军机班和五军府。
    “回圣上,好是好,只是这北洋舰队从无到有,耗费巨大,且每年日用度支也浩繁,钱款从哪里出?”杜云霖毫不客气地答道。
    隆庆帝又把目光转向了刘玄。
    刘玄拱手道:“回杜大人的话,此钱款还要靠你老人家张罗。”
    “哦,此言何出?”
    “圣上,三位大人,臣下巡察浙东,发现市舶司积弊丛生,漏洞百出,谢大人整饬一年,关税增长了一百七十六万两。但谢大人曾与臣下谈过,外面漏出的关税还有半数,只是苦于海岸漫长,地方勾连,瞒上欺下,计端百出。谢大人与何老军门使出浑身解数,也堵不住这千疮百孔。现海贼已靖,外敌已除,当清内患了。一旦整饬完整,光是两浙一地,就能凑出北洋舰队的建办银子。国朝海商兴盛的地方还有关东、岭东、南直隶、闽海、两广,要是全部整饬完毕,怕是三五支北洋舰队也不在话下,就连各省新军的编练银子也出来了。”
    “哈哈,刘大人打得好算盘。”杜云霖大笑道,沿海诸省的市舶弊端,他心里早就有数,此前也上过几次折子,都石沉大海。到了今上,提了两回,得了时机未到的口谕。现在看来,怕是契机要来了。
    “那此事就要杜爱卿操心一番,先行国库度支整饬,等钱粮宽裕了再说。”隆庆帝斟酌了一会,又说道,“姜爱卿,刘卿这两项建议,军机班和五军府先议一议。”
    “遵旨。”
    低着头的刘玄心里闪过一份惊喜,自己做了这么多文字,费了这么多口舌,终于让圣上动心了。动心就好,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刘爱卿,浙东民生果真如你所奏的那般艰难吗?”隆庆帝继续问道。
    “是的。”刘玄将在浙东六州所见所闻一一简述,又从怀里掏出各州县抄来的账簿目录,北新关临时藩库里抄录的账簿目录,附上四位账房稽核,只是十来张纸。吴宝象接了过去,转到御桌上。
    隆庆帝匆匆看过,手都在微微发抖,脸色变得微微铁青,最后长叹一口气,叫吴宝象转给杜云霖和杨慎一两人。
    两位看了后脸色也是阴沉如水,互相对视了一眼,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圣上,臣还闻得浙西情形更加不妙,甚至还有白莲邪教生乱。”
    “果真?”隆庆帝又站了起来,不过随即又坐了下去。站在阶前的吴宝象连忙递上去一杯温温的白山参茶,今儿没听到几件好事,可别把皇爷给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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