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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我?”低哑的女声在空荡的室内响起,像碰不着地挨不着天的虚芜烟渺。
    “你拿什么救我?咳……”
    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次性讲太多喉咙便有些不舒服,干涩咳喘起来,沙沙的重音像是伤着了肺部。
    阴欄芳动了动手指,简单道:“我自有法子。”
    “我不信你。”
    阴欄芳颦起眉,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才道:“如此,我可以先放下你。”
    他蹲于地上,从鞋底拔出三根掌长的细针,眸光凝聚,对着吊着她的铁索处射去。
    叮——
    那铁索头偏转了一下,锁轴心发出咔哒一声,锁片中间有几个矩形和凿空的洞用来夹住两片铁片起固定作用,只要将轴心打落差,锁片没力固定,便可松开。
    然,第一击,只乃试探位置,扣住的锁并没有打开。
    阴欄芳听声辨位,再次射出一针。
    叮——
    锁轴心再度偏移一寸,扣住的锁翘起一边,固定锁片的铁杆滑出半截。
    阴欄芳终于确定了,没有犹豫地射出最后一针。
    叮——
    锁轴心“哐当”一下便掉落地面,圆长条的铁器滚落几圈,扣住的锁终于合不上,散成了两块掉落。
    刑具锁应声而开,而锁着的少女双臂无力支撑,则直接摔落在地。
    阴欄芳喜欢研究各类器具,乐器此类,刑具、匠具亦然,因此这类刑锁于他而言构造十分通透,他闭着眼睛都能打开。
    “现在可以说了吗?”阴欄芳看着她狼狈落地的模样无动于衷。
    少女跌趴在地面,肩胛处动了一下,才慢慢趴抻起上半身。
    她似哑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然后手脚并用极速的速度爬到了囚笼边,这一路拖出了长长一条血带,乍看起来倒有些像恶鬼索命的场面。
    阴欄芳不解她为何要如此辛苦地爬过来,却不言不语,只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她用了些时间爬过来,却累得停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许久,乱发之下才传来虚弱无力带笑的声音:“我没力气了,你是否低下头来说话……”
    “能否”,是句询问,倒是比之前喊“滚”时礼貌了许多,看来,她倒是个懂得“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人。
    阴欄芳评估了一下她目前身体的状态,倒不疑有它,他撩袍蹲下身来。
    却不想,一只镀着白玉般光泽的手从黑暗之中伸近,到达他视线时只觉影子一闪,他领子便被人拽近,一张惨白的脸欺近他,他们呼吸交错,一双乌黑幽静的眸子注视着他。
    没有预想中那种腐臭血气的味道,反而有些淡淡的清莲冷香。
    莫名地,阴欄芒有些失神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似。
    他听到她在他耳畔轻语,郑重的,却依旧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你救下我,我便不会留你一人在此,我会带你走的。”
    ——
    画面一转,阴欄芳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那个黑暗的囚笼,然后来到了一个更荒诞离奇的地方。
    他正被那个他救下的少女拖着在一路奔跑,少女穿着染血深衣,纤腰楚楚,衣带迎风翩飞,一头墨发经风抚顺如墨泼洒而下,莲香芸芸,耳廓莹白。
    他们奔跑在一道长长的黑色长道上,两旁蜿蜒伸远的红色灯笼,尽头有一道红色牌坊,类似于神社的鸟居,远远望去像一道门。
    他的手被少女紧握着,微凉,没有多少温度,比他的更低,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所以不习惯他人的温度,但被这样一双手握着,却似乎没生出什么抵触。
    估计是因为她的手小小的,只牵握着他指头一截,他若想挣脱,只需轻轻一抽即可。
    他定了下神,还是将手抽了出来。
    但很快,又被少女反手重新抓住,这一次她的力道稍重。
    她喘着气,道:“别松开,不然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阴欄芳不肯再跑了,他道:“这又是哪里?”
    她见他固执,便回头,眦牙狞笑:“死人待的地方啊。”
    阴欄芳一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但少女刚说完,他余光便看到他们身旁黑暗的甬道内慢慢浮起一个个半透明黑色的身影,他们飘飘忽忽地升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无脸无手,虚虚地朝着他们俩的位置飘过来。
    阴欄芳微瞠大眼,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情景。
    “走!”
    少女也看到了,她力道徒然生大,拽得阴欄芳一个趔趄,再度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跑了起来。
    “去、去哪儿?”
    不停歇地跑久了,依他的体质而言着实超符合,他觉得呼吸急促得胸腔都开始发痛。
    “前面有一道界门,只要过了界门,它们便奈何不得我们了。”少女沉着的声音被风切割得凌乱不堪。
    “你再坚持一下。”
    阴欄芳汗水不断滑落,湿透衣裳,他跑着,听着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感觉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点点沁满他的额头,然后放任汗水在背上静静的流淌。
    呼——呼——
    粗重的喘息几乎盖过其它的声音,他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上空,阴蓝的天空,无星无月,只笼罩着一种沉沉暮霭的死气,这世界唯一的光便是映照在他们身上那不祥、阴郁的红色光线。
    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亦从来没有这样疲倦得恨不得倒下去过,这样的经历是阴欄芳这种年纪、这种地位从不曾感受过的一种拼命。
    他双腿早已发软,仿佛马上就要趴倒似的,张大了嘴,鼻翼撑得难受,两眼发黑,胸口奇闷,再跑下去,他觉得他可能就会一口气上不来。
    于是他停了下来,哪怕那些魑魅魍魉已要贴身而至,他还是挣开了少女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着。
    “不能停!”
    少女飙然转身,墨发如血,双眸带着冽色。
    她胸膛也起伏得厉害,这一路上她带领着他奔跑,实则所用的力气要比他更大。
    “我、我跑不动了……”
    阴欄芳拍开她伸过来的手,红着眼:“你自己走吧!”
    少女怔愣了一下,她抚着被拍红的手,咬了下牙关。
    “你个呆驴子,讲什么蠢话啊!”
    她痛骂出声。
    而阴欄芳又被她骂了,却也不觉奇怪了,她本就凶得紧,从第一面他便知道了
    这时,一道力量将他虚弱的身躯托了起来,他微瞠眼眸,一低头,却发现他被人扛在背上了。
    “你……作甚?”他脱口而出。
    那少女声间带着冲破一切的震耳发聩道:“我早便说过,你救下我,我便不会放你一个在此,你是我的,若是你要死,那便死在我身上!”
    阴欄芳闻言,已呆若木鸡。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打上属于某人的标签。
    他身为阴阳宗的阴氏少主,生来便是处于众人之上,从来便是别人拥护、仰望的存在,可以说,许多人属于他依附他,可他从不属于任何人,他的路从来都是踽踽独行,无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早已忘了他也是人,他不是神,他也会有无能为力、脆弱不堪的一日。
    原来被人护着,被人牢牢地紧贴着,是这样一种不适、古怪又感觉松了一口气的感受啊。
    阴欄芳半覆下眼睫,双臂逐渐朝少女的脖项间收拢,他没有挣扎,他没有拒绝,他从来便也不是一个遵循世道旧礼的人。
    颠簸在少女背上,阴欄芳终于能够歇口气,他也有余力思考问题。“这些是什么?它们又为何要追我们?”
    一路前奔,灯笼洒下的红光不断掠过少女雪白的脸颊,她脸上鲜明而寂静,像古刹魔化了的神佛,一半邪恶一半慈悲。
    阴欄芳侧头看她,微微失神。
    “听过枉死城吗?”少女喘息声响起。
    阴欄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挑眉:“这里是枉死城?”
    少女为保存体力,一些废话能不回便不回。
    “那我已死了?”阴欄芳茫然道。
    “不,我们还没死。”少女笃定道:“只要逃出那个界碑,我们就都能活下去。”
    “是吗?”阴欄芳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前方看似不远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的界碑。
    他又收紧了几分手臂的力量,紧紧圈住少女。
    “你说,不会丢下我,那我……便信你一回。”
    这时,他们的前方又慢慢浮现出更多的黑影,那浓重成雾的屏障,仿佛要将他们的去路都堵死。
    阴欄芳颦眉:“这些莫不是枉死者?”
    “他们不是枉死者,而是怨灵,由怨而生,由生气而涨。”
    “他们周而复始地生出,挡我等去路,莫是不想让我们离开?”
    “然,若我们逃不出,便会被它们汲食干净生气,变成与他们一般的怨灵,无记忆无人性,生生世世困于此处,只懂得汲食生气而存在着。”
    听着她说话越来越不继,气息也开始紊乱粗重,阴欄芳实事求事道:“你背着我,只怕会跑得更慢,这样怨灵也会越来越多,等前路堵死,你便也过不去了。”
    少女似顿了一下,但却没有迟疑,她道:“你会吹埙吗?”
    阴欄芳神色一动,却没吭声。
    少女听不到他的回答,以为他不会,便遗憾道:“枉死城的往生埙我逃之前拿到了,只要吹奏起它便可抵抗这些怨灵,然而我却不会吹,倘若你会的话,我们便可冲破怨灵离开。”
    埙,阴欄芳自然是会的,可他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不能吹、不能吹——
    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预警,可阴欄芳却忽略不了。
    好像若他答应了她,吹奏起了“往生埙”,他便会同时失去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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