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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的死地鬼森阴娑,白惨惨的月光硕大挂于夜空,洒落的银辉都带着一种冷寒灰淡之意,干枯的树藤蔓爬在寂静的山岭,呱呱叫鸦声雀翅震响,笋簇的石林黑沉似水,远远看去犹如一片荒寂的坟陵高地。
    “主公,再往前便是死地,以石碑为界,一步生,一步亡。”勋翟带路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
    庞稽、单虎、吴阿、莫盘、孙河、庞崈,干天等七将站在楚沧月身后,眼色各异,有不以为然,亦有严阵以待。
    一袭黑袍尖帽的楚沧月像融入夜色一样幽沉静谧,他目光半含深沉地在四周巡视一遍,目光在那估摸着有五尺多高的石碑上停驻了片刻,他似有所察觉,便信步走上前,身后的人见此亦疑惑地跟上。
    见他用指摩挲了几下碑上覆盖的灰土,只见那一层年久凝固的干枯泥土碎裂开来唰唰地掉落下来,不多时便露出底下那漆黑光面的石表。
    石面没有了遮挡,一大片光裸的石面上经纬分明地刻着石墨格子。
    ……这是一副用石头刻出的棋盘。
    用手拂了拂,整副棋盘展露出来,上面落下的棋子却只有两枚,一黑、一白,不对衬,位置的摆放就像两个对弈的人随意放下的起局。
    “主公,这碑上怎么刻有棋盘?”勋翟等人凑过头上前来一瞅,都一脸诧异。
    这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还是有人闲暇无趣故意雕了一副棋盘在碑面上?
    “这碑上刻棋,是何用意?”庞岱也挠了挠脑门问道。
    庞稽倒是没看出什么明堂,他是众人中最高大的,哪怕站在最后一探过头也看到了,只是看一眼便收回,直接道:“或许并无用意,不过一个巧合。”
    勋翟顶了一下他的胸膛,挑眉道:“你个大老粗懂什么,这还得主公来判断。”
    庞稽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一事需重申一遍,稽熟读武经七书足足十几册,如何能是大老粗,要论大老粗那也该是单武跟干天两人。”
    单武跟干天一听便不乐意了。
    他们虽然好武不好那些诗词文牍,但也是识得几个字的吧,好歹名字会写会读,也算半个文化人。
    “老大,口舌打架别殃及旁人啊。”
    “说个实话,楞个要顾及。”庞稽眼底有笑道。
    “好了好了,别闹了,咱们知根知底便好,何必讲出来贻笑大方呢。”始作俑者勋翟故作公正地打着圆场,他也是怕他们这伙人闹着主公思考。
    “主公,可看出什么?”勋翟拦过他们,像个藏獒一样双眸星亮地瞅着楚沧月。
    但楚沧月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收回手与目光,越过界碑望向那黑巍巍的石林山陵处,道:“既不能随意踏入死地,你是如何联系死地的人?”
    勋翟回想当初得知主公中了“殒命”之毒,一度晕迷剧痛,他带了一支精锐人马秘密出发四处寻医,但最终却一筹莫展,无法之下便找了消息灵通的刺客盟打听关于“殒命”消息,而刺客盟不日便传来消息称北漠死地或许有“殒命”线索。
    只是谁都知道北漠死地一向甚少与外界联系,内部人不出外来人又进不去,勋翟无计可施,但是同于一地界的刺客盟倒是知道些门道,自然联系上死地靠的也是靠刺客盟的人,刺客盟的猫鼬送给了他一只赤鼠,赤鼠日可钻地洞数里,无视界碑与死地的防范毒物,他就靠着它给死地内的族人传递了消息。
    估计是看在刺客盟的面子上不好视而不见,最后出来与他接洽的人便是一脸不耐烦的禾真上人。
    她本来是直接出来拒绝撵人的,但却在得知他的身份时,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又冲动的主意,她伺机向勋翟却提出了一桩交易。
    机会难得,她要利用他背后楚国的力量来剿灭一直与死地虎视眈眈的黑骑营,自然交换的条件便是给他“殒命”的解药。
    勋翟考虑再三,便应下了这一桩交易。
    死地再有恶沼毒障阻挠,勋翟亦自可蛮横强势地破了这死地的规矩,然而事关主公的性命,哪怕有一丝的不确定他都不敢轻易冒险,若能你情我愿的达成一致的交易,他不愿用强硬的手段来胁迫死地就范,以免导致对方来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至于是谁中了“殒命”一事勋翟自然不会透露,而禾真上人也没有兴趣询问。
    勋翟道:“那禾真上人曾言,若拿黑骑营头领的人头即可叩响死地之门,昼时她自然知道我们来了。”
    “去吧。”楚沧月淡淡道。
    勋翟颔首,他从楚兵手上拿过一个四方盒子拎在手上,这里面装着的正是黑骑兵头领,他走在前头,看了看界碑后方那枝桠交错间洒下的清冷月光,照耀出林间微薄的雾气,那片石林静谧得如同一切都沉睡在死亡的恐惧中。
    勋翟背脊寒了寒,那次白日来倒还没有觉着这死地在夜晚竟是如此诡谲阴异,他没有擅自越过界碑后的土地,直接将盒子掷扔进去。
    “砰”地一下,木盒子本该呈抛物线一样掉落地面,但在半空却好像无形之中砸中了什么,径直摔落在地上。
    这一幕竟让所有人都诧目结舌。
    “这……”
    勋翟掉转过头看向楚沧月。
    楚沧月面目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但缄默的姿态却无形之中好像张放怒敛着一种波撼苍穹的平淡气势,众人惊惶的心一看到他便像落下了定海神针一样,掀起的浪涛恢复了平静。
    陈白起与谢郢衣站在最后面的位置,她看着楚沧月的背影,他清醒之后她常常会感叹一下,岁月明明苛刻得很,但有时候它又着实会优待某些人,哪怕他被摧残得面目全非,仍旧可以征衣世尘而风华绝代。
    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很快便转移了视线,抬眼扫了一眼前方,那一双黑色的瞳仁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一下转变成了一片金灿色,定睛看了一会儿,下一瞬间又悄然恢复了。
    她颦眉似在回忆什么,然后用一种不确定却又觉得很像的语气道:“……七转曲回阵啊。”
    她的麒麟瞳戡破一切阵法,如同上帝视线,居高而下。
    这是鬼谷子衍演的一种迷宫阵法,她曾在后卿的精神世界中看到过这个阵法,对它有记忆也是因为它曾是鬼谷子拿来考验后卿的毅力,将他困在一片森林不得出数年,最后后卿用了许多年才凭自己的能力破阵而出。
    所以说这七转曲回阵究竟是何人所布?莫非真与鬼谷有关?
    正当陈白起猜测起疑时,从死地界碑后方一道身影正慢慢从内走了出来,来人摇步而至,穿着一身极其隆重又飘飘欲仙的羽衣,头插雀翎,面上罩着长长的面纱,身量修长,远远看去若蓬莱孤鹤,形态极柔媚风情,她身旁还跟着一道腿高的黑影伴随。
    仔细看去,却见那人腿边随行的黑影一点一点被月光映出,却是一头浑身油亮的黑豹,那劲瘦的身躯优雅猫步,既危险又迷人。
    “禾真上人?!”勋翟怔了一下,他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是她啊。
    上次她出面倒是没有今日这样……骚包过分的装扮,还有那头拉风的黑豹,能驯得一猛兽归顺乖巧如猫,看来这禾真上人除了擅丹药方术,还是一个有些手段的奇人。
    禾真上人抬眉,看向勋翟的目光露出几分惊喜与满意,她拢了下头发,声转如媚丝道:“不愧是楚国的猛将啊,连盘踞于北漠的毒鳄亦能连根拔起。”
    她摸了摸黑豹的头,黑豹像感应到她的命令,迈步咬住掉在地上的木盒子掉头回到她的身边,她伸手取过木盒子,打开朝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笑了。
    笑得志得意满,笑得开怀畅快。
    终于如愿以偿了啊。
    “禾真在此谢过勋将军了。”她朝着他,郑重地盈盈福了一礼。
    勋翟根本不在意她这些虚头巴脑的谢礼,直接道:“我应你之事已办到,如今该你应诺了——殒命的解药!”
    禾真上人闻言顿了一下,她起身后站定,一双水眸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朝他身后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暗自嘀咕——前几日不是正好刮了一场风尘暴吗?这群楚国人倒是运气好,竟存活了下来……
    内里诅咒烦躁,面上她却一副恍然道:“殒命的解药啊。”她连连点头,不由得心虚地退后几步,口中忙道:“殒命却是我死地不慎流出的毒药,我族自也是有解方的,只是将军不知,这勋命的解药绝非简单便可炼制成功,这所需的药材皆实属罕有——”
    这厢不待禾真上人一口气不停歇地讲完,那边勋翟显然已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这番推脱之词令他气血冲于脑,怒火在胸膛翻腾,大喝道:“尔小人莫非要言而无信?!”
    他怒不可遏地吼叫,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禾真上人只觉耳膜一阵冲击欲聋,头脑发聩,他已冲起一枪直刺迎面。
    只觉雷光如闪,如一条矫健的白龙欲割弄空气的咽喉,似照亮了一片天地。
    禾真上人被骇得连连退了一步,黑豹低吼一声,便奔跃挡在了她的面前,然而那道令人胆颤心惊的电光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皆数挡于碑外的地界,如何用力都进寸不了。
    见此,她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心脏却跳得剧烈。
    “你、你先冷静一下。”她举起双手朝他安抚。
    勋翟此刻已知他伤不了禾真上人,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庇护着,就在界碑之后,他能感觉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层防护。
    他不是一个莽夫,气极之下,他扭曲的俊脸恢复了平静,像沉溺的水一样,他用一种极为冷静、又极为寒冷的语气道:“本将军既能踏平黑骑营,便也能毁了你死地,你若出尔反尔,我勋翟在此立下誓言……必要你死地众人死无葬身之地!”
    此声石破天惊,明明收敛了声量,却远比先前那沉雷一般的怒喝更令人胆颤肝抖。
    禾真上人那一向不知耻的脸一下便僵住了。
    嗒!
    而方才还像背景一样静默的楚军全体踏前一步,那利落清脆的步踏声响彻四野,出列亮剑一样带着扑面而来的峥嵘铁血气势。
    妈呀,这些当兵的身上惯染了血气,一旦生怒便是想屠城灭口的架势!
    她咽了一口口水,也觉得若真的撕破了脸皮她这方也落不着好,便换了一张脸,一脸真诚急切又无奈地解释道:“不、不是,你先别冲动,我、我这边其实已经集齐了炼制殒命解药的大多数药材,目前就只、只缺一味、就一味,我哪想到本该好好呆在药库的一味药却偏偏被其它人用完了,我并非不想守诺……若寻得这一味入药,我立马就给你炼制好殒命的解药,我发誓!”
    勋翟阴森森地看着她,没有讲话。
    禾真上人心头更是忐忑,她干笑一声道:“勋小将军,你、你且再信我一回吧。”
    见她这副无赖无耻的模样,楚军一方当真气得想撕了她,但偏偏有要害握在她手中,不得不进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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