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君寒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叫百里云老老实实不许得罪人的把这些仙门少年尽量留下,结果这家伙却依旧张扬了一身“爱来不来、万事随缘”的架势,若非老掌门临终前那番话的确感人肺腑的话,这些血气应该方刚的少年恐怕早就掀袍离去了。
    老掌门临终前余袖中敛信,寄了遗言,让这些孩子们莫要为安葬他的事伤神,他已在阳间残留了太久,死后也不想在占那三分土地,之愿随火光化作袅烟一抹,除轻尘外不必在多留一丝。
    少云他们虽然明白这个决定到底是源自掌门心底的赎罪之念,奈何这是恩师亲笔遗言,他们纵是不舍,也不敢忤逆,最终还是忍着痛心疾首,将掌门的尸首在江畔燃灭,任其烟尘逐水波而去。
    百里云也在河畔亲眼看着自己昔年恩师随波逐流,再铁石的心肠似乎也略略有些触动。
    一波烟江叠风滚浪,虚虚浮浮的却将许多年前这老头尚且精神时的模样带上了百里云的脑际,让他不得不回忆起这个老头的生前种种。
    百里云自认从来不是什么念旧的人,也从来不需要“节哀顺变”,在他心目中,他和这老头的师徒之谊似乎早在他背离仙门立场的那一刻起就算是终结了,事到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所谓的恩情旧忆也早该被时间洗净了。
    奈何人心到底还是肉长的,即使他主观想做到如此冷漠,心里也还是有一缕不可尽受控制的弦隐隐牵扯着一丝凄哀,还真为这位老掌门的逝去而感到哀叹。
    待这一趟送葬走完之后百里云便依着君寒的意思将这些仙门残余的一辈新弟子带回沧海阁中,也没急着将人收拢过来,却是相当有“君子风度”的玩了一手旁敲侧击、欲擒故纵,说正事前先将仙门的典籍心法尽皆归还,之后才高贵冷艳的将或去或留的选择留给他们。
    ——
    易尘追借用了元帅大人的书房,回忆着司徒诚一早教过他的陈案公书的格式拟写着将要呈递给陛下的文书,却是屡番抓耳挠腮不知所言,绕了半天废了几张纸,最后还是简言概括了“抓到了凶手”这个答案,然后实在多一个字也不想琢磨了。
    他才放下笔,书房的门便被百里云“唰”的推开了,突如其来的差点吓得他原地蹦起来。
    易尘追本来还想开口抱怨两句,却一抬眼便见了紧跟在百里云身后的少云,只好乖乖的收回话头。
    百里云将这个少年领到易尘追面前,恰好这位少爷位置得当,果真有种一家之主的架势。
    易尘追手忙脚乱的将桌上一堆乱纸胡乱的理成一并。
    百里云请少云坐下后便一语不发的走了,愣是半点也没理会易尘追眨巴了半天的求助请问之色。
    当师父的实在不靠谱,没办法,易尘追也只好自己琢磨着胡乱应付,却见了少云一脸凄哀悲色,一时又不知该怎么打开话匣子。
    易尘追大概觉着自己坐在他老爹一家之主的位子上有点心虚,便趁少云缄默措辞的当神不知鬼不觉的挪到了边上的位子。
    “易公子。”
    少云突然开口倒把易尘追给吓了一跳,这位少爷果然也还不谙会客待人之道,便也只有愣头愣脑的应了一句:“嗯?少云公子不必拘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少云瞥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垂回了地面,“百里……总头说,元帅方才归京将举兵东往,所以帅府和沧海阁都暂由公子做主……”
    易尘追:“……”
    易尘追心里“咯噔”一落,蓦觉大梁落得深沉。
    “我等愿承先师遗志,自今日起愿归元帅调遣,故来向公子请愿。”
    “你们……”易尘追怔了一怔,“当真愿意出山?”
    少云稍默了片刻,“当今祸事本也源自仙门,故我等甘承仙师遗志,愿为平此祸乱肝脑涂地。”
    ——
    少云去见易尘追的当,魏清则兜兜转转的终于在黑甲院满外找见了璃影。
    璃影看着璃月被紫魅带进院中敌营深处。
    璃月修为不足却屡次擅自行事,这次终于惹毛元帅大人了,所以元帅令紫魅将璃月带进院里修炼,未得元帅本尊许可,不许擅离。
    虽然这也相当于是变相的囚了她的自由,但就璃影看来,这样也总好过她成天在外头野窜。
    璃影将她送进去后便潇潇然的转身,却才一回头便见魏清站在她身后。
    璃影先是一怔,方想开口却又顾及了点什么,便将临要脱口的称谓一换,道:“魏公子怎会在此?”
    魏清大概是被她“魏公子”这一称给浇凉了心,冷不防的怔了一下,便略略垂了头,“以后可能也都会留在这了……”
    璃影淡淡听罢,“是吗,那还真不巧了。”
    魏清似乎没怎么明白她的意思,便勉强的勾了点笑色,“师妹不希望我留在这吗?”
    璃影抬起眼来瞧了他片刻,“你并不想待在这。”
    “……”魏清没能答出话来。
    璃影叹了叹,“不必勉强自己,不论沧海阁还是帅府,一旦入局便无回头之路,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那师妹你呢?你是想说你已经没有脱身的机会了吗?”
    璃影坠坠想了片刻,终是未答此语,“我的事师兄不必担心。”
    魏清也落下眼来,“但愿的确可以不必担心吧……”
    元帅归京后当天连府都来不及回一趟便急吼吼的赶往宫城去请令出兵,顺便也了解些东海的具体情况。
    据说此事的起因是一伙擅闯海中险地的海盗引起的,位置恰好在鲛族居住的范围内,然后也不知道那群强盗究竟怎么搞的事情,生生炸出一群沉睡的深海妖蛟来,那群强盗倒是都死了个干净,却也没能平下这群妖蛟的起床气来。
    之后这就成了海中鲛族的乱子。
    然而近海的鲛族却与那些凶悍残酷、专被用来炼制长明灯的邪鲛不同,这伙鲛族擅长各种诗词曲赋,却唯独不擅长打架。
    而妖族看起来虽然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且没规没矩的野猴子,实际却也还是稍微有点章法规定的——比如作为一般凡灵的妖族就不能去招惹跟龙这种神兽有着大同小异的模样的蛟龙一族。
    明面上的原因可能是“凡灵敬畏神兽”,实际估计也就是打不过。
    不光吟诗作赋爱唱歌的鲛族打不过,就连围在东海边上那群昔年冲着中原耀武扬威的一众妖国也打不过。
    于是求援一圈都无果的鲛族最终只能把求助的书信隔着千山万水递到了黎州,直接向那嫩汪汪的小皇帝求了君寒这么一个刚天怼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元帅大人。
    君寒大体明白了情况也就没多说什么,收拾收拾、点兵遣将便亲身入营,在黑甲营里庙算预谋定了七日后出兵。
    东海妖蛟君寒以前也对付过,的确是很难缠的物种,活得久些的仅是单枪匹马的一条蛟就比一整支杂妖军队要难缠多了。
    而这次鲛族又正好霉运齐天的捅了一整个蛟窝,还能撑到现在都没灭族也真算是他们生命力顽强了。
    鲛族所在的海域也是个麻烦问题——鲛族长得有一半像人,性格也跟人的大同小异,也偏爱各种热闹繁华,加之自己本族也的确有些卖得上价钱的东西,所以扎窝群居的位置正好卡在海上商道的中端,平日里南来北往的商船不少,还有一个万礁群岛与海中鲛都珊瑚城相连,乃是远近闻名的海上繁市,各族皆有,也是个重要的商往中心。
    好在蛟龙窝的位置在鲛族边境接近远海的地方,且这见不得温暖的冷血动物也把窝埋得很深,要想往自己的窝里摸到珊瑚城,就算估略去沿途的各种障碍海城,也还有鲛族的半壁江山须得横越,一时半会儿应该杀不到珊瑚城。
    但是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妖蛟,要想一次屠绝着实有些不切实际,最好能把它们逼去远海,顺道也将老巢迁远些。
    当然如果不顺利的话,就免不了恶战了。
    若是免不了恶战,就尽量避免伤及无辜,将损失降至最低。
    最理想的方法就是直接将战场引出鲛族国境。
    君寒盯着地图思来想去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最终将战场的位置初定在了依旧在鲛族境内的枯海湾。
    枯海湾与蛟龙老巢便在同一线上,却相距甚远,也迁离商船航道,尚在鲛族境内也正海避免了远海邪鲛趁虚而入使铁麟军腹背受敌的情况。
    庙算半日之后,元帅大人将敌我双方的情况都大体琢磨清楚之后便暂且松了一天心神,回府去了。
    出征之前自己家里的确也有点事需要交代,就算交代的多半是些废话,也还有个人想在临上战场前瞧一眼。
    帅府早也接到了元帅出征在即的消息,也得知他老人家今日已经到了京城,只是公务繁忙,这才忙活到了深更半夜,眼看着子时就要过了,然府中上下还是全都绷了一身“精神抖擞”,就盼着能见元帅大人一面,哪怕是看看他老人家稳如冰山般的状态也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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