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雍看着面色大变的李纲,叹气道:“我朝远较前朝富庶,从金人西路之贼兵围太原便可知一二,太原之北道路更为艰难,辽国西京又连连大战近年,哪有足够粮食辎重让女直人兵围太原近年之久?”
    “可事实又如何?事实便是女直人兵围太原近年之久,女直人钱粮辎重从何而来?还不是城外各村寨之粮?”
    “并州在我朝并非富裕之地,如此之地尚可让女直人兵围太原近年,如此情形,数万女直人亦可兵围洛阳近年,亦可兵围开封近年。”
    “城外村寨之粮足以让十万贼兵围我朝之城年余,山岭路险的并州难以阻挡金人,有卒数十万的一马平川河北无法阻敌,如此之下,我朝各城池民心又如何可安稳?军心又如何可安?”
    “西路金人刚刚大败的我朝西军精锐,此路援军已不足以持,此路万骑金人纵横洛阳之地,各城亦是惊惧不敢出城一战,若当此时那完颜宗望再领兵数万渡河攻我开封……有几人可来救援开封?”
    ……
    宋人善守,太原能坚守近年不失,可那又如何?数十万人躲在城内不出来,不出城耕种,难道还有永远吃不完的粮食?
    正如王时雍所说,女直人与辽人在辽国西京大战厮杀,辽国西京也肯定无法为南下数万大军提供粮食辎重,可完颜宗翰偏偏围困了太原近年之久,粮食从哪来的?
    数万女直人兵围太原,整个并州各州县也甭想安心耕种,即便可以耕种,也只能是投降了女直人的宋人。
    宋朝四大将门轮番上阵,结果却被打的惨败而逃,太原被金人围困了一年,并州各州县自然也算是被困了一年,太原沦陷,女直人举起屠刀屠城,被困了一年的并州各州县再想着拼死守城又如何?
    一者没了粮食,守不住了,二者没了朝廷援军,绝望了,三者再不老老实实出城投降,女直人就要举刀屠城了。
    如此之下,女直人还不是如秋风扫落叶?
    并州如此,河北各地还不如并州呢!
    早先时候,童贯、谭稹、种师道、刘延庆等人先后领兵二十万越境杀入辽国境内,结果却差点没被万余辽人打出屎来,好不容易搜刮的钱粮辎重,要么被辽人抢了精光,要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童贯第一次领兵二十万越境杀入辽国境内时还好些,毕竟朝廷自大的认为可以一战定乾坤,而且准备的时间也足够充分,数十万军队所需钱粮辎重大多是从河南、两淮调入。
    可惜的是,原本势在必得的一战,结果却是惨败而逃,不仅死了无数兵卒,更是被萧干杀入境内。
    还没过了几个月呢,刘延庆再次领兵一二十万越境,这部分钱粮辎重却是河北各州县所出,结果也是丢了个干净。
    之后……之后朝廷得了个空无一人的析津府燕京城,朝廷“大胜”后,一者需要犒赏有功兵卒,二者需要安抚刚刚获得土地民心,再加上原本驻扎在宋辽边境的数十万宋军需要北上驻防燕山府,还要从江南、川蜀、两淮征调数十万百姓充实新得土地,使用数十万宋民压制心有不满的辽国遗民……可这些都是要钱粮辎重的!
    钱粮辎重从哪里出?肯定还是河北出钱粮,至少大部分钱粮都是河北各州县出的,官府为了钱粮,一再增加赋税,一再巧取豪夺、征调民夫,完颜宗望南下之时,也正是河北各地不满作乱之时,小者数千,大者十数万……
    宋辽相争时,并州不是主战场,也没有河北这么多屁事,更无百姓因不满朝廷而作乱,各州县城内还是有不少粮食的,即便如此,数万人也把太原围困成了以人为食地步,河北各州县又能被女直人围困多长时间?
    三个月?
    五个月?
    ……
    原本蔡鞗也疑惑宋国咋就这么快丢了江北之地了呢?不错,河北是一马平川之地,女直人在霸占了辽上京、中京、西京后,可用马匹无数,想要来回扫荡一马平川之地并不困难,可老百姓呢?老百姓咋就这么听话,咋就老老实实成了女直人的顺民了呢?
    自从赵福金带回一沓信件后,他也就不奇怪了。
    宋兵不善于野战,一马平川的河北挡不住骑马纵横的女直人,山林险地较多的并州挡不住,河北数十万宋兵惨败,十数万精锐西军惨败,庸将也好,四大将门名将也罢,全在野外惨败而逃,如同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天下百姓、将勇看到这样的情形,如何敢出城一战?
    不出城,就只能如李纲所言那般躲在城内坚守,可太原都坚守了一年,都饿的人吃人,不还是城破人死?
    战乱最是可怕,不是因战场上战死了无数兵卒而可怕,可怕的是……战争之下,没人敢大摇大摆跑出城耕种,野外打不过不可怕,可怕的是连野外威胁一二的能力都无,一旦如太原这般,一旦围住了太原,一旦围点打援把所有人揍怕了后,困住了一城便如困住了数十城,所有城内人都如同囚徒,不投降就只能活活饿死,自然也就成了赵桓手里捏着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太原陷落,完颜宗翰如秋风扫落叶横扫整个并州。
    没人愿意受辱,更没人愿意做亡国之君、之臣,可当赵桓亲自站在城头,亲眼看着百万开封仅有数百人应征出城,亲眼看着数百人畏惧躲在城下,亲眼看着仅两人无所畏惧冲入无数贼军之中,亲眼看着两人被乱刀砍死……
    他又能如何?
    “打不赢啊……”
    赵桓站在城头看着两位勇士惨死后,心下就知道了最后结果,期望着老师可以成为宋朝的擎天柱,只是很可惜……
    赵桓无力摆了摆手,心下悲苦又能向谁言?
    “蔡爱卿,老太师……老太师可有良言?”
    赵桓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蔡攸,看向关押监牢中两年的蔡家长男。
    自余里衍、萧瑟瑟领万骑杀入宋国境内后,蔡京、蔡攸及一干家小也全成了监牢中囚徒,直至金国兵分两路南下攻宋后,赵佶才把蔡家老小放出牢笼。
    蔡京如同不死妖怪似的,即便被关入了御史台狱,年老的只能躺在床上的他还就偏偏不死,你说气人不气人?
    想着父亲警告,头发花白的蔡攸出列抱拳一礼,面无表情道:“回官家话语,家父已是年老不识人语。”
    赵桓一阵沉默后,叹气道:“当日老太师言柱国,若朝廷许以河北之地,允河北之地皆以蔡驸马处之,允其燕王、开府建牙,朝廷以前朝汉唐大将军礼遇待之,不知可否……”
    “官家不可!”
    “臣反对!”
    “臣等以为不可……”
    ……
    李纲、种师道、姚平仲、御史中丞许翰、侍御史孙觌、宋江……拖拖拉拉几十位文臣武将,齐齐出列反对。
    看着这么多人反对,赵桓心下没有来的一阵恼怒,正待开口训斥时,蔡攸低头上前一礼。
    “我蔡家世受国恩,若是官家需要臣登城一战,臣甘愿一死报国,只是……祖制不可废……还请官家收回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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