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琴娘知道“一屁股麻烦”是怎样的麻烦,大明岛再入江南并无多少意外,与摩尼教作乱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顺理成章,顺理成章的接手两浙十四州所有州县,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
    她有些想不通,想不通两浙十四州为何连丁点反抗都无?直到亲眼看着无数百姓携儿带女逃入江南时,她才想了明白。
    开封太惨了,无数捕快衙役、军卒走上街头,挨家挨户的砸开院门,挨家挨户搜刮每一户最后一文钱、一粒米……
    百十年来,宋人从未经历过如此凄惨,而且还是自己的军卒、衙役捕快砸开自家院门,对于宋国百姓来说,这种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就在无数人恐慌绝望时,蔡鞗带着数万大军杀来了。
    造反如同过家家,除了一些官吏扔下官印离职外,整个两浙十四州连稍微反抗一下都无,顺利的让人难以置信。
    蔡鞗登基了,登基仪式简单的如同儿戏,可无数麻烦、争吵也摆在了他的案头……
    顾琴娘知道他的烦躁,却又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压力,只能起身来到他背后,默默为他轻捏着肩头……
    “唉……”
    蔡鞗再次叹气一声,又重重一拍桌案站起。
    “啪!”
    “不想了,爱咋滴咋滴!”
    蔡鞗心下烦躁,刚走出书房,却又挠头不知前往哪里……
    见他跟个撒气了的孩子似的,顾琴娘上前挽住他手臂,安慰道:“辽人权贵也好,底层百姓也罢,他们应该知道,若没有咱们保护,他们只是一群亡国奴罢了,想来是不会动乱了青州的,相公还是莫要太过担忧了。”
    蔡鞗无奈点头,心下有了些后悔,后悔戳女直人的屁股,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一刀杀了?
    扔海里喂鱼?
    不管耶律延禧是怎么死的,他人都会将耶律延禧的死栽到蔡鞗头上,原本会动荡金国境内的大杀器,也会因为耶律延禧一死而凝聚,更别提会对青州境内辽人造成怎样的动荡不安。
    两人默默走在阁廊下,刚刚转过月亮门踏入前院,距离前厅尚还有百十步呢,就听到震天争吵声传入耳中……
    “唉……”
    蔡鞗从未想过做皇帝会如此的累,在大明岛时,人丁就这么点,就算内阁一帮老头争吵,那也只能在茅草屋里吵的血头血脸,也还影响不到他,可现在不同了,他就是想躲起来做个鳖孙都不成。
    两人带着百十亲随出现在厅堂外,原本震天吵嚷声瞬间消失一空,百十个头发花白老人也一一站起抱拳。
    蔡鞗在前,冷脸走到主位,先是一一扫视了一干文武重臣后,这才肃然开口。
    “都坐吧。”
    一干老人齐齐抱拳。
    “谢陛下!”
    在一干人坐下后,蔡鞗看向左侧苏老大,正色道:“农田税赋一事可有了结果?”
    苏老大犹豫了下,抱拳道:“回陛下,各州县百姓皆愿意十税一,只是……各地贫富不一,一些富户对佃租三成上限还有些异议……”
    “有些异议……”
    蔡鞗抬眼看向所有人,心下没由来的生起一股怒气。
    “我想知道……是那些富户不满意三成佃租,还是诸位不满意与民以利之政?”
    ……
    “整日吵的血头血脸,怎么?怎么都不说了——”
    蔡鞗大怒,牛二蹭得站起,不顾一旁的孙六拉扯,指着一干宋人、辽人内阁、官吏大声说道:“回陛下,俺们大明岛愿意与民三成佃租,是他们,他们不愿意,说什么三成佃租不够养活牛马、自家老小!”
    说罢,牛二又“砰”得坐下。郭涣正待站起,蔡鞗冷脸摆手,人也站起,再次将人一一看过……
    “第一,开封的赋税收入中,田地赋税只占三成,盐铁酒茶丝……等等工商税收占七成,也就是说……诸位及背后家族日后的主要收入不是来自土地收入。”
    “第二,诸位是我大明朝开国功臣,无论功劳大小,朕都会在南洋、海外给予诸位一块封地以酬其功,补足诸位因三成佃租的损失。”
    “第三,汉高祖初时行十五税一田地税,之后又改为三十税一;唐朝一丁授田百亩,税粮两石、绢绫二丈、绵三两,或麻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而今时呢?朕不言今时田地税赋多少,诸位心下也是一清二楚。”
    “汉唐之时有各种杂税,今时亦尤胜以往,朕取消各种杂税,朕将各种杂税并入田地税赋,朕放开除了事关百姓生计的盐巴外一切官府禁榷,朕将本属于朝廷的钱财拱手送与你们,送与无数百姓,朕想知道你们究竟还想要什么?是与开封一般无二的高赋税下的一兴一灭吗?”
    “第四,朕绝对不会允许事关百姓的粮食被任何一人、一家垄断!”
    “开封田地夏秋税赋占据总田产的三成,你们想要佃户为己耕种,佃租能有多少?五成?你们还不是只能收取到三成佃租——”
    “昨日你们可以收取三成佃租,朕今日只收取一成赋税,让你们收取同样的三成佃租,怎么着?现在让你们收取三成佃租就不够养活耕种的牛马了?”
    “混账——”
    蔡鞗大怒,宋朝的赋税很高,高到了甭管是底层百姓,还是腰缠万贯的富户都紧绷着神经,汉唐官方赋税较低,百亩纳粮两石,即亩税两升粮食,虽然汉唐之时同样也有人头税,也有什么运粮消耗、鸟雀啄食消耗、晾晒消耗……强加在百姓头上,也同样有着“人头税”什么的,但总体上要比宋朝的赋税低了不少。
    底层赋税较低,若不禁止上层地主的佃租,就会形成地主想方设法凭借着财力不断侵吞田地,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会逐渐形成一个难以节制的垄断集团,形成汉唐之时世家名门般的存在。
    与汉唐利用官府权利打压世家名门不同,宋朝虽不禁止田地兼并,却利用过高税赋打压难以计数豪富者,夏秋税赋占据田地税赋的三成,佃户可以做工赚钱养家时,地主富户的佃租就不可能超过三成,一旦让佃户觉得两三成地产难以养活家小时,就会主动选择走入城市作坊内做工养家,一旦田地空置、荒废,就意味着地主不仅没有屁个收入,还要从自个腰包里向官府缴纳三成赋税。
    三成田产赋税是极大的压力,稍有天灾人祸,不仅会让无数底层百姓破产,同样也会让拥有大量田地的地主富户破产,也就形成了蔡鞗嘴里的“一兴一灭”情形,甭管哪个人富裕天下,在官府重压下,不出三代,原本的富极一时的富户也会成了街上乞儿般存在。
    虽然这话语确实有些夸张了些,事实就是如此,官府为了能够从富户手里拿到足够多的钱财,为了保证赋税征收的稳定,官府不仅不禁止田地兼并,甚至还大力支持地主富户吞并难以为继的农户田地。
    虽不禁田地兼并,甚至大力支持相互吞并,却终宋一朝也未能形成汉唐之时影响天下的世家名门。
    宋朝利用高赋税遏制住了世家名门般存在,但不代表蔡鞗就认同高赋税下的贫富差距,不代表他愿意无数百姓除了一张嘴外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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