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走了。他赶回洛阳城,向天子面呈曹苗的计划。
    曹苗留在庄里,变着法子折腾钟泰。
    他一会儿说饭不好吃,让钟泰安排人重做。一会儿说床不舒服,让钟泰为他换房。一会儿又说外面的树挡了他的视线,让钟泰去修剪树枝。半夜也不让钟泰好好睡觉,非说有人要害他,要求钟泰亲自佩刀执盾,在庄中巡夜打更。
    曹苗只是动嘴,好言好语的商量。曹纂可没这么好的脾气。钟泰稍微有点异议,他就攥起拳头要行凶。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钟泰显然没和这种狠人打交道的经验,只能乖乖听命。
    随着芸娘和知书、如画等人赶到山庄,食宿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巡夜打更的事却免不掉。其实就算曹苗不让钟泰巡夜,钟泰也睡不踏实。就算没有外人来寻仇,曹苗跑了也是大事。
    夏侯玄的命令说得明白,曹苗在庄里不受限制,出了庄,唯他是问。
    没几天,钟泰就萎了。眼圈发黑,脸色苍白,走路都打瞌睡。
    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钟泰闯进了芸娘的房间。芸娘正在房中沐浴,吓得尖叫一声,顺手将舀水用的木瓢砸在钟泰头上,手法纯熟,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钟泰当场就被砸晕了。
    跟着芸娘来的夏侯序不依不饶,非要剜了钟泰的眼睛。在曹苗的推波助澜下,事情越闹越大。为了保住眼睛,钟泰不得不派人向姊姊求助,请她托家中长辈出面调停。
    这件事摆明了就是陷害他。没有长辈撑腰,他斗不过这几个宗室纨绔,迟早要被他们整死。
    次日,钟夫人就赶到了山庄。她没和夏侯序、曹纂理论,直接来见曹苗。
    曹苗很无辜,一推二作五。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你找我也没用。
    钟夫人很愤怒。“舍弟虽不才,却还略知廉耻。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必是遭人陷害。寻根溯源,都是他被人蛊惑,误传谣言所致。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乡公还不肯放过,可以直接杀了他,不必如此羞辱他。”
    曹苗打量着钟夫人,觉得她又比上次见面老了很多,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看来钟泰被抓的这段时间,她承受的压力不小,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冒昧地问一句啊。”曹苗说道:“你们姊弟可都是颍川钟家的子弟。怎么他遇到了麻烦,钟太傅不闻不问,还要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
    钟夫人充满血丝的眼中露出悲怆之色。“太傅德高望重,哪会管这些小事?或许舍弟死了,他会派人送几千钱的葬仪,以尽同宗之情。”她深深的看了曹苗一眼。“乡公如果想以舍弟扰动太傅心神,怕是要落空了。钟氏子弟数以百计,他或许连舍弟的名字都记不得。”
    曹苗点点头。世家内部也是等级森严,不会因为同姓就当自己人。他还姓曹呢,天子不是一样疑心他。
    他让人将钟泰叫了过来。“想立功吗?”
    钟泰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听到曹苗的问题,他没敢回答,怯怯地看着姊姊。钟夫人眉头紧皱。“乡公若想以他为刀,反杀钟氏,怕是不行。”
    曹苗笑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你看看他这模样,能当刀吗?”
    钟夫人很尴尬。“那乡公有何计划?”
    “他不是容易被人蛊惑,轻信谣言吗?帮我传几句话,将功折罪。若是成了,我跟他恩怨两清,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钟夫人很尴尬,钟泰更是臊得无地自容,连头都抬不起来。
    曹苗有点不耐烦。“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钟泰这几天真是太累了,恨不得早点脱离苦海,也顾不上曹苗的调侃。“请乡公直言。”
    曹苗看看钟夫人。钟夫人也低下头,无可奈何的点了点。
    曹苗咳嗽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前两天,我听到一个传言,说钟太傅的那个小儿子不是他的种,是他儿子钟毓私通他的妾所生。我觉得有些道理,你说他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能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钟泰姊弟目瞪口呆。“这……”
    曹苗眨眨眼睛。“你们说,钟太傅听到这个传言,会不会无动于衷?”
    钟泰姊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约而同的摇头。“绝对不会。”钟泰想了想,又说道:“这件事不仅关乎太傅本人的名誉,更关乎稚叔的声望,一旦传播出去,必然影响他的前程,岂能等闲视之。”
    “那就好。”曹苗微微一笑。“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到钟太傅耳中。他若问起,你就说偶尔听我说起,是真是假,何人所传,并不知情。”
    看着曹苗脸上的笑容,钟泰打了个寒战。这是个恶魔,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
    钟繇抚着花白的胡须,打量着眼圈发黑的钟泰,淡淡地问了一句。
    “元平,这几天……很辛苦吧?”
    钟泰拱拱手。“曹苗、曹纂仗势欺人,寻各种理由滋事,泰位卑言轻,不得不从。”
    “这些话,是你偶尔听到?”
    “是的。就因为听到了他们谈话,还被他打了几鞭。”钟泰撸起衣袖,让钟繇看他手臂上的鞭痕。鞭子是夏侯序抽的,抽得很重,倒不是作假。
    钟繇瞥了一眼,叹息了一声,命人取来一盒药,亲自递给钟泰。“好好养伤,保重身体。”
    “喏。”钟泰感激不尽,收好药,再三拜谢后退出。
    钟繇坐在凭几中,看着钟泰退出,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可以不信钟泰,但他深知这个谣言的杀伤力。他自己什么也不怕,但钟毓不同。天子一直有意无意的压制汝颍子弟。钟毓为散骑多年,还没有正式受职。现在出来这么一个谣言,若不能及时清本正源,钟毓很可能连散骑都会被罢免。
    这个谣言狠就狠在你明知是谣言,也不得不应对,否则就会越抹越黑。攻其必救,合乎兵法之要。
    更要命的是这个谣言听起来不像谣言,真能蛊惑一部分人。一旦传播出去,很快就会满城皆知。
    “取我的名刺,邀司隶校尉崔德儒一见。”钟繇沉吟良久,淡淡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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