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情况,张氏在来江宁前,应该先打发人或者写封信给高老爷,然后高老爷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就派人先在上海等着。但这次张氏是偷偷摸摸来的,所以既没有写信也没有派人,待到上海,也没有亮出高老爷的牌子。
    母女俩到上海后,也听说了倭寇的事,开始也吃了一惊,连忙派了人去打听。因为有东海舰队在,上海虽也被祸害了,却不是太严重,船只是没什么损失的,就是城门处被烧了几十间房子,死伤情况倒和江宁差不多。当然,人心还有些惶然,不过基本还算太平。张氏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得回来的消息是,倭寇还是在海上厉害,上岸今年还是头一遭。
    “看来你父亲不让我们过来,却是有原因的。”张氏叹了口气,她早先也知道倭寇的事,但只知道在海上闹的厉害,没想到今年竟然上岸了。
    “母亲,那我们还要去江宁吗?”
    张氏想了想道:“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但还是小心些好,不如你先跟孙妈妈回去。”
    “那母亲呢?”
    “我都走到这里了,怎能不去见见你父亲?”她若连去江宁都没有,回去又怎么向张家交代?
    “那我也同母亲一起。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可就像母亲说的,都走到这里了,哪能不见见父亲?而且倭寇既然在海上闹的厉害,女儿现在回去也不安全。”
    张氏有些犹豫,不过想想心姐说的也有理,因此就没有再说什么。决定了留下,母女俩就开始了采购。因为上次闹倭寇,粮价升了不少,那些奢侈品倒意外的降价了,当然比两年前是涨了不少,可比起两个月前却便宜不少,比京城的更是少了几倍。母女俩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倭寇,在逛了几个珠宝店后也就彻底放开了,待再同珠宝店的掌管活计聊聊,更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那倭寇是厉害,可夫人什么时候见他们进过内海?这一次也不知是从哪儿流窜过来的。再怎么着,咱们这儿也有东海舰队呢!”一个强大的舰队,的确能给普通百姓很多信心,虽然他的东家可能已经开始转移财务家眷,但下面的百姓到底知道的不多。就算心中有些犯嘀咕,可也会不断的安慰自己,然后渐渐的,就把那安慰当成是真的了。
    张氏本来就没太把倭寇放在心上,再听到这样的话,更觉得无事。所以就放开心的同心姐好好游荡了一圈上海。只是这几天,两人就花了将近三千里银子,当然大多,也是给心姐准备嫁妆了。
    吃了喝了玩了,待张氏觉得差不多,准备走的时候,却接到了上海知府夫人的帖子。
    “我们夫人说了,早先同刘家四姑娘最是要好,没出阁的时候,就没少听四姑娘说到您,只可惜一直没机会见见您。这次好容易您来到了上海,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钱氏派来的妈子,穿了件暗棕色带花的松江布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在后面挽了个髻,全身上下除了一对银耳坠,就是一个南阳玉手镯,打扮的虽干净利索却也异常素气,不过规矩礼数却一点不缺。
    “你们夫人也太客气了,我此次不过是路过。原不想劳烦其他人的。”
    “这怎么是劳烦呢?”那妈子立刻道,“我们家夫人同刘四姑娘最好了。不说别的,就是刘四姑娘要知道您来了,我们却没有接待,也是要怨我们的。”
    张氏本有些不豫。她到上海后并没有亮出牌子,虽没有特意要求下人吧,可就这几天的功夫这个钱氏就知道了她的底细,显然是调查了。调查也就罢了,却还派人来邀请,却是有些不懂规矩了。
    其实钱氏的举动并不怎么突兀,不过张氏一力掩盖行踪,钱氏的举动就让她有些恼羞。不过这个妈子口口声声抬出了刘四,张氏也就慢慢消了气。最后再想,好歹钱氏也是上海知府夫人,只论这层身份的话,那正正在她之上,现在巴巴的请了人下了帖子,她若不去,实在说不过去。最后只有应了。就这么又耽搁了两天,张氏带着心姐,拿了东西登了门。上门之后张氏才知道,那钱氏不仅请了她,另外还有同知的夫人李氏,通判的夫人赵氏,此外还有当地几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这几个夫人见了张氏都是异常热情,给心姐的见面礼也都非常丰厚,还都口口声声的夸高老爷能干。弄的张氏又是吃惊又是迷茫,心说这高老爷做京官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表现啊,怎么这成了地方官,就像是非常受捧的样子?宴席还没结束,李氏就约了张氏到自己家去,张氏本不愿,李氏却执意挽留,最后还开玩笑的说江宁离上海极近,张氏就算再想高老爷也不用急这几天,弄的张氏只有答应。
    李氏的宴会办在三天后,过后又是赵氏,然后又是其他几位夫人,就这么一拖两拖,张氏竟在上海停留了一个多月!期间张氏几次想走,可都被众位夫人拉住了,慢慢的张氏也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找孙妈子商量,孙妈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让张氏不要多想:“我听那些妈子说了,这些夫人无事的时候也是要聚会的,想来现在来了夫人,更多了些新鲜。”
    张氏摇摇头:“我觉得不只是新鲜。”
    心姐也道:“我也觉得不只是这样,那些夫人,好像就是不想让母亲去见父亲似的。”
    “难道是你父亲那里出了问题?”张氏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叫来一个管事,打发他先到江宁,那管事去了,没一会儿就大惊失色的回来了,“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东海舰队,封江了!”
    就在张氏被各府夫人邀请着吃饭的时候,京城却是风起云涌,很是发生了几件震撼人心的事:一,祈年殿的屋顶在晴空万里,晴天大白日间突然塌了;
    二,朱全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五个很清晰的指印——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第一件事要在现代,最多就是个工程问题,可在这古代,问题就严重了。特别是祈年殿这个屋顶是在没下雨没打雷的时候,突然就塌了。你要说这不是上天的意思,老百姓也不愿意啊!
    第二件,就更令人骇然了。皇帝要睡觉这很正常,可在他睡觉的时候,谁敢来卡他的脖子?而且,是在他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这事要唯心一点说,那是鬼神;要不信这个,那就是人啊!这两个到底哪个更可怕,还真不好说。
    与此同时,一个流言开始在京城上下蔓延,说之所以会出现这两个异状,是因为朱全不尊祖训的缘故——太、祖陛下早有旨意,王爷护国土,而现在明明上海、舟山一代倭寇肆虐,朱全却因为一点小肚鸡肠的怀疑扣留着自己的两位皇叔,置百姓与何地?置天下与何地?
    这个传言在官员中还只是偷偷的流传,在百姓那里却引起了公愤。朱家皇室在百姓中的名声一向不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国策。普通百姓并不知道王爷在一场战斗里是骑着马上场厮杀,还是坐在后面装样子,可有一点他们知道,那些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去了,而且,还真的有王爷因此死了。很多百姓,乃至一般的读书人都认为大明远胜于前朝,民为重,君为轻,只有我大明是真正的做出了表率。
    而现在,朱全竟然违背了这个祖训,什么倭寇是小患,四地发生的动乱不算什么,死了将近千人也不算什么,那么什么才是大患?真有人举起旗帜叛乱,还是真要死上几万人才算?给大行皇帝守灵?大行皇帝若真是地下有灵,一定更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大明的列祖列宗都不希望!
    茶楼里、酒馆中,乃至街头巷尾下棋的小摊子都有人开始说这个事,本朝不以言论罪人,一般百姓讨论起这个事也没什么顾忌。当然,大部分百姓是怕事的,一开始说起来也只是摇头感叹,可总有带动气氛的,每每不是拍桌就是惊叹,还有人捶胸顿足的大哭大叫,高呼大明将亡。而同时,希望蒋王、寿王到封地的奏折也越来越多,支持派的声音越来越大,反对派虽然仍在据理以争,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这一切,远在江宁的高老爷自然不知道。在把安姐等人送走后,他的心也就彻底平静了下来。每天早上给高老夫人请过安后,他就开始处理公务,过去这些事务是交给师爷的,现在他却会亲自查看。各个街道的防火措施怎么样了,粮价上涨的厉不厉害,衙役们的水火棍是不是该换了,南门施粥处的粥是不是稀了。
    他还亲自到了东门去看房屋修建的情况,又号召大户们捐银子给受灾的百姓救急。一件件做下来,这一次是真正得了个青天的称号,而到了晚上,高老爷也不亏待自己,若有人请吃花酒,并不拒绝,没有的话,就在自己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然后找个中意的丫头风流一番。除此之外,他在饮食上还越来越讲究,并每每可惜杨氏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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