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老者却是笑着摇头道:“此事不急,另有一事想先与贤侄商议一番。”
    唐河上心中的不快更深了,唐某是来交割货物的,谁想听你说其他的事情?
    眉头一皱,唐河上直截了当道:“崔世叔,小侄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知可否先做了交割?”
    “年轻人,莫急,是好事!”
    清河崔氏家主笑道:“老夫听闻,四郎至今未有婚配?”
    婚配?
    唐老四眉毛一挑,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世叔,继续说所看。”
    崔氏眼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一闪而过,仿佛胸有成竹,亦好似无比自信。
    只见他点点头,仿佛在看着一个懂事的后生,道:“那,老夫就说了!我清河崔氏二房有一女,正直二八年华,虽为庶女,却深得老夫和二弟喜爱,可以说与嫡女无异。若是四郎有意,为叔可以尽力促成此事。”
    果然如此!
    唐河上心中冷笑,也不答话。
    崔氏脸色的自信更加浓烈,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不屑。心中是在想太原唐家又如何?财神爷又如何?
    还不是无法抵抗与五姓七家结姻的诱惑?
    那崔氏道:“看来四郎有意,此事不若就此定下,你回去之后让你爹找个人来说媒便是。你唐家也算当世世家,一切从简一些,六聘之礼的话,就以那日拍卖会之上的琉璃镜,外加一万贯的金银即可。如何?”
    如何?
    “呵呵!”
    “哈哈哈哈!”
    唐四郎忍不住笑了,不是生气,是真的好笑!
    “哈哈哈!”
    崔氏还以为唐老四是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在厅里回荡,矫是在现场的洛阳马仔都在此时认为自己的东家大抵、应该、好像是真看上崔氏女了啊!
    崔氏女真的有那么好?
    王玄策不知道,他只是出自于一个落魄的小家族,虽然自己姓王,可和太原王家的关系,只能是五百年前是一家。
    所以,不是一个世界,没有同一个梦想,更不能理解其中的关节。
    没有出言提醒,王玄策只能尴尬赔笑。
    突然,唐河上笑声骤断,盯着崔氏主事人冷冷道:“称您一声世叔,是看在你年长。还真以为你就是唐某的长辈?
    崔氏庶出女,换唐某十万贯!?
    你崔家女子是玉砌的?你哪里来的自信?”
    在崔家主事的惊愕之中,唐老四起身冷笑道:“崔先生,今日唐某是来做拍卖物品交割的,无意与你为恶。想来眼下贵府也没那么多钱,唐某也不逼你立马交割。给你十日时间,十日后,唐某再来。届时,清河崔氏若还无法交割,那就别怪唐某不讲情面,不讲规矩。”
    听得此言,崔氏恼羞成怒,伸出手指颤抖道:“你待如何?”
    “呵呵!”
    唐老四冷冷笑道:“不如何,想来皇帝很乐意帮唐某维护一下拍卖会的规矩,想来天下人也很愿意知道原来诺达的清河崔氏,号称‘七望’的清河崔氏,实际上穷得不得了,还赖账!”
    唐老四说完转身即走,丝毫不留给崔家任何回话的余地。
    崔家主事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只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便会立马登仙而去。
    良久,崔家主事的脸色由生气铁青变成失落灰暗。面对唐老四这种不顾大家颜面的做法,崔家主事无可奈何。
    他毫不怀疑,唐河上真的能像说的那样,撕破脸面做些混事儿。能在曲江苑怼皇帝,能在太极殿上一篇《阿房宫赋》弄得皇帝无言以对,弄得自己身陷天牢的狠家伙,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也不敢赌,赌唐老四这次会顾及一下脸面。清河崔氏丢不起,身在长安的主事人更不敢让崔氏丢这个脸。
    “来人,将这份书信送至博陵一脉在长安的府邸去。”
    最终,一场不欢而散的交割,由一封书信离开崔府去了另一座崔府而结束。
    另一头,走在返回大安坊路上的王玄策忍不住道:“郎君,真要那样做?”
    唐河上摇头微微一笑道:“不至于,就像某所言,崔氏丢不起那么大的脸。况且,崔氏那老者说到底只是长安的主事人,而非家主。当然,现在大伙撕破了脸皮,这事儿肯定不能善了,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咱们接着便是。”
    王玄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唐河上也不再讨论此事,一行无话抵达大安坊之时。
    太阳已经偷偷跑到了地平线以下。
    拍卖事件已经去过一整天的,这一夜,勋贵、世家、官员圈子里,已经很少有人提及莒国公家的麒麟子一夜挣钱十万贯。
    羡慕有什么用?
    眼红有什么用?
    莫非真的将自家的孩子吊起来打,就能打出另外一个唐河上?
    救老爹、抓颉利、弄火药、曲江池会、《阿房宫赋》、烧春香水......
    无非徒增“生子当如唐河上”的感慨罢了。
    这份感慨,好像已经不是那么浓郁,反倒是有些司空见惯了。
    当然,此时还没人知道就在今日,那位麒麟子在清河崔家的长安别院里威胁了当世第二世家的第二号人物。
    也没人知道,就在亥时初,一名身穿家丁服饰的汉子轻易避开了巡街武侯,潜向皇城两仪殿。
    更没人知道大唐皇帝李二陛下今夜并未去任何一个嫔妃、才人的寝殿,而是皱着眉头一直在两仪殿谋划着什么。
    两刻,两仪殿门外的身穿紫袍的老太监听完家丁服饰汉子的汇报之后,转身进了殿门。
    其后,听完老太监汇报的皇帝邪魅一笑,丢出一个奏本嘴里冷冷道:“散出去,另外,让许敬宗明天上奏。”
    ......
    翌日,卯时,长安天空的东边一抹红霞猩红如血。
    早起的唐老四看了一眼,心中升起明悟:近期长安会有大雨,必须安排几个作坊做好防水准备!
    比唐河上早出门半刻钟的莒国公可没心思担心这些,坐在牛车上,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次怀中连夜写好的奏折。
    闭目养神,心中推断的莒国公这些年来第一次因为儿子太有出息而善后。
    不善后不行啊!
    从晋阳骑兵,到天策府长吏,再到而今的礼部尚书鸿胪寺卿,唐俭深知李家两代皇帝的尿性。对自己儿子一夜爆赚十万贯这件事,李二那厮,会不会眼红?
    唐俭毫不犹豫就会在这个问题上给一个肯定的答复:会!
    如果再加上些修饰和限定,那么答案应该是:
    必然会很眼红!
    我儿豁你嘛!
    幽州话版本:必然会很眼红!绝不糊弄你!
    长沙郡土话版本:必然会很眼红!我撮楼你滴咧!
    河北话版本:必然会很眼红!俺绝不户愣人!
    ......
    于是,在老太监一声“有事启奏”之后,莒国公礼部尚书鸿胪寺卿举着朝勿躬身走出,然后行礼道:“陛下,臣有事请奏!”
    嗯?!
    皇帝眉头一皱,怎么是唐俭,不是应该是许敬宗么?
    实际上,因为某一次请奏皇帝修建洛阳行宫之后才有资格站在朝堂上奏对的许敬宗今日已经准备好奏对的,无奈唐俭更快了一步。
    “咳!”
    尽管不是自己安排的,皇帝也只能点点头道:“茂约请说!”
    “是!”
    唐俭应了一声道:“陛下,臣请变更税制,增加奢侈商品商业税,并且将税率定为十税一!”
    变更税制,增设奢侈品税,十税一!
    一句话,三个重点,听得皇帝一愣一愣,也听得衮衮诸公愣神不已。
    首先,改变税制,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大唐以农业立国,商业很薄弱,所以税收都是农业税为主,商业税一般只是收取三十税一。
    其次,增设奢侈品税,仅仅奢侈二字就能听出来,这一项可不是针对谁,而是在站的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在整个大唐,除了达官贵族、世家门阀,谁有资格,有实力做奢侈品买卖?
    最后,还十税一!这样高的税率......要知道奢侈品之所以价格贵,其最主要的原因是稀少,贵重!这些稀少贵重的东西,成本就会很高。这一下子征税十分之一,会减少多少利润?
    世家大族愿意?达官贵族愿意?
    “陛下,臣反对!”
    只见一名身穿紫袍的官员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陛下,天下银钱自有定数,朝堂多去,民间便少了。唐俭此奏看似丰盈国库实则于国大患!”
    反对之人是出自范阳的太仆卿卢宏,典型的世家之人。
    唐俭的请奏,卢宏的反对,明面上看来,一个是为了朝堂,另外一个是为了维护世家的利益。
    可是略加思索,皇帝立马有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心底:莫非,唐俭这是担心自己谋夺唐老四的钱财,以退为进有意为之?
    确认是这个想法无疑,唐俭了解皇帝的同时,皇帝也是如此了解唐俭!
    太原唐家虽然也是世家,但从某种角度上讲,唐俭这个家族实际上已经将太原唐家改变成关拢新贵。所以,唐俭不可能和五姓七家眉目传情,今天的奏对只可能是唐俭有意为之,借力打力。
    一时间,皇帝为难了!平心而论,李二是真想在唐老四哪里分一杯羹,不然不会在撩拨清河崔氏以后甩锅唐河上。更不会昨日半夜还安排人去找给许敬宗递奏折。、
    要知道,许敬宗手里那份出自李二陛下之手的奏折上说的是:唐河上以县男之尊,从事商贾贱业,有悖武德律,请皇帝处罚。
    按照计划,许敬宗上奏以后,唐俭肯定会反驳,到时候自己重拿轻放,唐俭一定懂得起的。
    唐俭懂了,自然就相当于唐老四懂了,暗中让点股份出来,它不香吗?
    可是现在,唐俭先请求改税制,然后世家再出来反驳,大谈与民争利......
    朕!
    还能让许敬宗出来弹劾?
    哎!唐俭好算计啊!
    皇帝幽幽一叹,安排好的剧本,还没开场,就要杀青啊!
    就是此时,唐俭竟然冷哼一声道:“与民夺利?哪个民?世家?勋贵?还是在座的哪位官员?
    大伙儿都是依附在大唐身上的,现在日子过好了,赚钱了,吃肉了,不给国家汤喝?乌鸦都还知道反哺!
    哼!再说了,唐某说的是奢侈商品提高税率,又不是所有商品!除了咱们朝堂上这些人,大唐有几个买得起?设置这种税,也就相当于咱们在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交点税务而已,不过分吧?”
    人往往就是这样,遮羞布没被掀开之前,个个都害羞得很!若是当真坦诚相待赤裸相对了,反对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唐俭的一番话,正是如此。
    朝堂上一个个大臣们无言以对。
    皇帝却是眼睛一亮,这事儿,挺好啊!
    只见唐俭摆出一个这几个月来官员们常见的动作——头颅微微上扬,淡淡道:“铺桥修路不花钱么?赈灾济老不花钱么?
    所以赋税入国库,本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何来与民争利一说?
    国库充盈了,才能有应变灾祸的底气,才能更好的促进民生工程的开展。”
    唐俭的话音落下,一个略黑的紫袍官员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茂约说得有理,臣附议!”
    皇帝顺着声音看过去,嗯,或许是大唐当下唯一经得起查验的那个喷子!
    然后,不断有官员出声附议,只是不知道这群附议的官员有几个心中没有暗骂唐俭脑子有病!
    掏出一本怀里的奏折,唐俭道:“陛下,此乃臣拟定的奢侈品商品清单,还请陛下和诸公定夺!”
    老太监快步走下台阶,将奏折递给了皇帝。
    皇帝翻开一看,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茂约,这奏折你可当真?”
    朝堂之上少有虚言,可不是一句简单的‘不打诳语’。
    皇帝以多此一举,问出这句话,只因为唐俭奏折里写到的第一种奢侈品叫做“玻璃”,这个名词的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透明琉璃)!
    顾名思义,唐俭罗列的第一项奢侈品正是唐河上一夜爆赚十二万贯的东西。
    而且,此后的两项都出自唐老四之手,叫做“香水”和“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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