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眼含泪花,站起来后不想让别人看到,低着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沉重而机械地往桌子上一趴。
    肖春莹站在柱子和周秉昆之间,板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努力调解。
    “王玉柱同学,周秉昆同学,这件事你们两个都有责任,希望你们到此为止,冷静下来之后互相道个歉,都是同学嘛,不要把关系搞得紧张。以后彼此说话做事都要和气,人都是需要尊重的嘛。”
    肖春莹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柱子好。周秉昆蛮横无理、仗势欺人,整个学校都是有目共睹的。肖春莹怕周秉昆羞怒之下跑到班主任那里去告状,柱子又不是这个学校里正式的学生,到那时候立刻被赶走都说不定。
    好几天后,班里的一个学生告诉柱子:“那天你太危险了,周秉昆的爸爸是局长,连校长都护着周秉昆。”
    那天下午周秉昆并没有去找老师,整整一下午都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课间也不出去闹。柱子虽然坐直了听课,但心里有愧,无心听讲,心思一直都在周秉昆身上,看他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由得担心了两节课。
    第三节自习课的时候,柱子在一张纸上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叠起来,伸长胳膊放到周秉昆的手边,又轻轻推了推周秉昆。周秉昆抬起眼睛,把那张纸抻开看了,转向柱子,用两只胖手把纸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然后又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
    柱子惭愧极了,心想今天怎么净是倒霉的事情,在家受气,到学校也受气,两个地方都没法安安静静地待下去,自己又没有朋友,全部生活都系在王芃泽一个人身上,要是王芃泽也生气,自己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在柱子的情绪里,对周秉昆的愧疚早已压住了对姚敏的愤恨,临放学时,愤恨的情绪已消失了大半。他随着人潮下楼梯,心里猜测着王芃泽会不会就在校门口等他。出了校门,果然看到了王芃泽,一手抱着王小川,一手拿着一个纸包。
    王芃泽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迎上柱子,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他。柱子打开来看,是两个油饼,还是温热的。
    王芃泽凑过来睁着大眼睛问柱子,像在问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还生不生气呀?”
    柱子本来在担心看到王芃泽后会不会很尴尬,被王芃泽这么一问,顾虑全消了,嘿地一下笑容上了脸,有些难为情了。
    柱子主动对王芃泽说:“我们回家吧。”
    王芃泽仰头看看天色,六月的太阳无声无息地悬在无风的城市的上空。王芃泽说:“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公园玩会儿吧,你还没有仔细看过南京呢。”
    柱子觉得王芃泽的反应有些异常,就问:“姚敏阿姨呢?”
    “又回娘家了。”王芃泽坦然爽快地回答,然后又笑。
    “现在剩下我们三个自由的男人,当然可以去玩了。”
    在王芃泽的怀里一声不吭、头歪在爸爸肩膀上的王小川,也被说成是男人,这让柱子又觉滑稽又觉凄凉,就站在太阳下苦涩地笑。他大口吃完了油饼,一路上跟在王芃泽身后逗王小川。王小川中午被王芃泽摔了一下之后,一直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两只黑眼珠迟钝地望着柱子,只要看到柱子一接近,就开始哭。王芃泽回过头对柱子说道:“别浪费精力了。小川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倔。”
    柱子看到小川的眼角还有泪痕,突然想到中午受委屈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王小川。
    到了公园之后,王小川才恢复成以往的活跃,那些在大人们看来缺少吸引力的秋千滑梯跷跷板,王小川总是兴奋得尖叫着跑过去。两个大人陪着他玩,渐渐受到这种快乐情绪的感染,中间王小川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往滑梯上边爬,王芃泽伸手把他抱下来,检查一下,道:“哎呀,裤子又破了,不能玩滑梯了。”
    夕阳被远处的建筑遮住时,三人沿着湖边往前走。王芃泽让王小川骑在他的肩上,往前一段助跑,跳起来,让小川去抓高处的树叶,王小川好不容易揪下一片树叶,高兴得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王芃泽累了,想办法转移王小川的注意力,就指着树上说:“看,那里有个苹果,现在小川要爬树上去把它摘下来。”
    于是王小川心甘情愿地把游戏换成了爬树,王芃泽把他放在一个矮矮的树杈上,王小川像一只小考拉似的立刻把树枝紧紧抱住。王芃泽松开手站在旁边喘口气,嘿嘿笑着对柱子说道:“看到没,只有让他爬树我才有时间休息。”
    可是王小川很快就不愿意了,喊起来:“爸爸我要爬到上边。”
    柱子被王小川的样子逗笑得停不住,看到这棵树还比较大,就说道:“小川,哥哥带你往上爬。”
    柱子敏捷地爬上了树。王芃泽在树下把王小川举高了,送到柱子手里。柱子左手抱紧王小川,右手抓着树枝,轻松简单地越爬越高,这时夕阳突然又出现了,倏地映过来一片金黄的光。小川一兴奋又开始乱动乱踢,小胳膊撑着柱子的肩膀,弯下身去,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王芃泽,高兴地大喊:“爸爸。爸爸。”
    王芃泽急忙喊:“柱子,小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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