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说出这话,其实是有些露骨了。
    因为李世民说的不是卿家有经世大才,而是说朕听说。
    这里头虽只相差两字,实际上差别就很大了。
    朱文烨显然感受到了陛下对自己的敌意。
    虽然这敌意还隐藏在表面上的客气之下。
    可朱文烨心知肚明,方才群臣的表现,令皇帝很是不喜。
    只是……
    这又如何呢?
    朱文烨心里想笑,却是淡淡的回答道:“草民愚钝,哪里有什么才干呢?所谓大才,不过是别人代为吹嘘罢了,不值一提。”
    显然,他越是表现出此等不屑名望的样子,就越令李世民恼火。
    李世民随即道:“你的报纸,朕也看过一些,大多是认为精瓷会暴涨的。”
    朱文烨则回答:“草民的文章……有许多错误之处,实是不堪入目,恳请陛下指摘一二。”
    李世民:“……”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上去一切都在祥和的气氛之下,可实际上,却是唇枪舌剑。
    大臣之中,许多人看着朱文烨,面上露出钦佩之色。
    反而是朱文烨请李世民指摘自己文章中的错误,却一下子令李世民哑火。
    因为……这话看上去很谦虚,可实际上,李世民当真能指摘吗?不说李世民的文章水平,远不及像朱文烨这样的人,就算指摘了,稍稍指摘错了,那么这个皇帝的脸还往哪里搁?
    李世民随即失笑,他心里不由的想,自己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和一个平民百姓置气。
    这时倒是有人道:“陛下,臣在礼部,听闻各国使臣,大多倾慕朱相公,都说朱相公乃是高才,言谈之间,无不露出羡慕之色,说是大唐有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大唐的幸运啊!”
    说话的,乃是礼部尚书。
    其实这礼部尚书也是好心,眼看着有些尴尬,局面有些失控,所以才出来斡旋一下,一方面夸一夸朱文烨,另一方面,也说明大唐人才济济。
    只是他不知道,这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腿上,令李世民很不是滋味。
    这天下人都说朱文烨乃是个人才,可这样的人才,朝廷征辟他,他不为所动。若当真是一个姜子牙一般的人物,却不能为李世民所用,这只让他尴尬罢了。
    李世民只点点头,顺着礼部尚书的话道:“朱卿可愿入朝吗?”
    朱文烨笑着道:“草民哪有什么才干,不过是别人的吹嘘罢了,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庙堂之上,群贤毕至,我不过区区一山野樵夫,何德何能呢,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这又是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
    名望到了他这个程度的人,入朝为官,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哪里像现在,虽然好像只是一介草民,可是只要靠着笔杆子,写下一篇文章,便可震动天下,甚至可以影响国家的大政。而且平日里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将他列为座上宾,受万千人的吹捧。最重要的是,还不必受上官制约,可谓是优哉游哉,只得好处,却不负有任何的责任。
    李世民于是作罢,他想了想道:“朕有一个疑问,就是精瓷为何可以一直上涨呢?”
    “草民的文章之中已经写明了,陛下若是看过,一定明白草民的意图。”朱文烨说着,又笑了,他目光不禁落向陈正泰的方向:“当然,也有人不认同老夫的看法,譬如朔方郡王殿下,当初还和草民有过一些争执,当然,这是很久远的事了,如今想来不值一提,不过是意气之争而已,今日在这殿中,有缘幸运郡王殿下,草民在此有礼,当初草民有些得罪之处,还请郡王殿下千万不要见怪。”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这也是朱文烨高明的地方,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这绵里藏针的功夫,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他笑着朝陈正泰行过了礼之后,反而让陈正泰尴尬了。
    旧事重提。
    这等于是对陈正泰说,当初我们是有过争执的,至于争执的理由,大家都有记忆,只是……
    当初陈正泰一直认为精瓷这样上涨很不合理,一定会跌,可现在回头来看呢?若是大家信了你陈正泰,哪里还能赚来这天大的财富!
    当然,他故意揭开这层记忆的同时,又一副万分抱歉的样子。
    此时,陈正泰若是说,没关系,我原谅你,可实际上……大家都会禁不住要嘲笑你陈正泰说啥啥不中。
    可若是陈正泰恼羞成怒,人家朱相公如此谦虚,先给你赔了个礼,你居然还怒目相视,这……岂不正坐实了你陈正泰这个人睚眦必报,且没有涵养吗?
    当然……在大家眼里,陈正泰本就不是一个没有涵养的人。
    陈正泰自是一眼就看破了朱文烨的路数,这家伙和那些为他摇旗呐喊,还有这人的徒子徒孙们,可没少在外头说他的坏话,以至于现在陈正泰如过街老鼠一般。
    果然,朱文烨此言一出,这殿中六七成的大臣们,都忍俊不禁,已经想要嘲笑了。
    陈正泰居然没有动怒,只点点头:“噢,没关系,你自己也说是意气之争嘛,世上的事,本就是不打不成交,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嘛。”
    这话一出口,那些忍俊不禁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赤裸裸的打脸啊,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好意思说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
    尤其是那崔志正,笑的要岔气,捂着肚子,捧腹大笑,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过了头,便忙咬着牙,不使自己笑出来,一副便秘一般的样子。
    陈正泰今日居然出奇的平静,他看着嘲笑自己的众人,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心里油然而生的,是同情!
    也是那朱文烨莞尔一笑,道:“那么现在,郡王殿下还认为自己是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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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正泰笑着道:“当然。”
    朱文烨不由失笑起来。
    他当然不敢放肆的嘲笑陈正泰,只是点点头:“殿下能坚持自己的看法,令学生佩服。”
    可这殿中,却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虽然陈正泰听不到这些人说的是什么,不过自然能想到,他们评价自己时,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
    于是,他索性自饮自酌。
    只是更多人,面上露出得意的样子。
    在这里的许多人都认为自己跟着朱文烨,身价翻了不知多少倍,酒菜已经上来了,许多人恨不得自己的身子挪的离朱文烨更近一些。
    李世民坐在金銮殿上,这群臣的不同表情,都尽收眼底,对他们的心思……大抵也能猜测一二。
    这令李世民又不禁有些恼火,这群臣之中,大世族子弟占了八九成,而这些人……越发的猖狂了。
    只是此时,他即便为天子,也需耐着性子。
    耳边,依旧还可听到嘈杂之中,有人对于朱文烨的溢美之词。
    朱文烨一一的拘谨点头。
    这是他最风光的一日。
    哪怕是在天子面前,也依旧没有人可以分去他身上的光彩。
    此时不知是谁起的哄,道:“还请朱相公阐述一下,这精瓷之道吧。”
    有人已经开始吃酒,带着几分微醉,便也乘着酒兴,带着法不责众的心理,跟着起哄起来:“我等聆听朱相公金口玉言。”
    李世民继续微笑。
    眼眸里却好似掠过了一丝冷厉,只是这锋芒很快又敛藏起来。只有案牍上的琼瑶佳酿,映照着这锐利的眸子,眸子在佳酿之中荡漾着。
    朱文烨便笑着道:“诸公既然非要草民来说,那么草民也就献丑,说上几句吧。所谓精瓷……是何物呢?精瓷的本质……在于……”
    一下子,整个大殿已是鸦雀无声,许多人屏住了呼吸一般,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像是生恐少听了一字。
    只是……就在这时……殿外有宦官急切的朝殿里探头探脑。
    这小宦官的举动,一下子被张千捕捉。
    张千似乎感受到陛下对朱文烨的不喜,他灵机一动,此时趁着这机会,便唱喏道:“何人要入殿?”
    他这一打岔,顿时让朱文烨没办法讲下去了。
    群臣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
    心里都忍不住吐槽起来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还想让朱相公带着大家发财呢,这张千真是败兴。
    只是………毕竟在皇帝的跟前,此时自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指责张千。
    那张千一呼唤,那在外探头探脑的宦官便忙是匆匆入殿来,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惶恐地道:“禀陛下……外头………宫外头来了许多的人……都是来寻觅自己家人的。”
    李世民此刻的心情不大好,只抿着唇,没有搭话。
    张千倒是笑着道:“找家人居然找到了宫里来,真是……可笑,难道这世上,还有比陛下大宴的事更要紧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大家心里想的是,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今日能有机会聆听朱相公教诲要紧?
    这宦官挨了骂,却战战兢兢的道:“可是他们说非要寻自己的主人回去不可,说是发生了大事,家里没人做主。”
    听到这里,一直不吭声的李世民倒是来了兴趣。
    居然还真有比朕大宴宾客还重要的事?
    他不由问:“所为何事?”
    群臣也是一头雾水,也不知是谁家找人,居然找到了宫里来,还是在这种皇帝的宴会之上,这可是千古未有的事啊。
    这宦官道:“奴……奴也不知……不过……好像和精瓷有关,奴听他们说……好像是什么精瓷卖不掉了,又听他们说,现在有人报了一百八十贯了。这消息,是他们说的,看他们的面上都很急切……”
    “哈哈……”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两个时辰之前,大家入宫的时候,精瓷还是稳稳当当的二百五十贯呢,这才多久?一百八……疯了……
    张千也觉得好像有些匪夷所思,他料想极可能是这小宦官危言耸听,所以厉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一百八,你这混账,连传话也传不好。”
    李世民倒是道:“不妨就让那几个来找家人的人亲口来说吧,传他们进来。”
    众臣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于是,这小宦官连忙退出去,飞快的去了太极门,没多久便将十几个人引了进来。
    这些人一进殿,就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们。
    “子玄,你怎的来了。”率先站出来的,乃是崔志正。
    他口里称呼的叫子玄的年轻人,恰恰是他的次子崔武吉。
    崔武吉脸色一片惨然,他一见到了崔志正,竟然连殿中的规矩都忘了,旁若无人的样子,惨然道:“父亲,父亲……不得了,不得了啊,精瓷大跌,大跌了……到处都在卖,也不知为何,市面上出现了许多的精瓷。可是……却都无人对精瓷问津,大家都在卖啊,家里已经急疯了,定要父亲回家做主……”
    他这一声凄厉的大喊,让太极殿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若说宦官可以传错话,可是这崔家的人,亲自入宫来报讯,那还会有假的吗?
    还有一人也站了出来,此人正是韦家的子弟,他疯狂的寻找着韦玄贞,等见到了目瞪口呆的韦玄贞之后,立即道:“阿郎,阿郎,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韦玄贞手中还端着酒盏,在这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似棉花似的。
    竟在此刻……彻底的宕机了。
    他随即,晕乎乎的看着这韦家子弟问:“那崔家人……所言的到底是真是假……不会是……有什么人造谣生事吧?”
    这韦家子弟则是哭丧着脸道:“千真万确,是千真万确的啊,我是刚从东西市回来的,现在……到处都在卖瓶子了……也不知怎的,清早的时候还好好的,大家还在说,瓶子今日说不定还要涨的,可突然之间,就开始跌了,先前说是二百贯,后来又听说一百八十贯,可我来时,有人报价一百七十贯了……”
    一百七十贯……
    这怎么可能,和二百五十贯相比,等于是身价一下子缩水了三成多了啊!
    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啊!
    要知道,虽然前期世族们都囤积了大量的瓶子,可是后期大家又筹措了一大笔资金,买的可都是一百多贯的精瓷。
    更重要的是,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精瓷是不会跌价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如此自信满满的原因,更是为何……大家敢押注上所有身家的缘故。
    而一旦……当大家意识到……精瓷原来是可以跌价的。
    那么……率先出现的,就是信仰的破灭。
    这么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它唯一可取之处就在于它能金鸡下蛋哪。
    此时,殿中死一般的沉默。
    其实大家依旧还是无法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太可怕了。
    连李世民也不禁震惊了,什么……精瓷还真能下跌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的嚎啕大哭起来:“天哪……天哪……”
    众人下意识的看过去,这一张张既麻木,又无法置信的脸,此时又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因为嚎啕大哭的人……竟是陈正泰。
    当然,陈正泰实在是没有流出眼泪来,毕竟长安不相信眼泪。
    所以……他更多的只是干嚎。
    嚎叫过后,陈正泰沙哑的声音,一脸悲痛万分的样子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会如此啊……我早就劝诫过大家的,千万不要抄告精瓷,一旦精瓷的价格高不可攀,这……这便是灭顶之灾了啊。多少人的财富要毁于一旦,多少人世代的积累,一下子要化为乌有,又有多少人……痛不欲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大家就是不听我陈正泰一言呢,为什么大家非要如此,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呢!天哪……这简直是灭顶之灾啊,我……我太痛心了,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啊……这是生灵涂炭,万事皆休,万事皆休啦。”
    此时,许多人依旧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麻木,因为乱糟糟的心,已经没办法来指导自己的表情变化了。
    于是,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痛不欲生的陈正泰。
    然后脑子有点没办法转动了。
    因为这涉及到了一个角色的问题,这……到底谁该哭来着?
    可陈正泰越发的悲痛,甚至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心痛不已地道:“如今……大难临头,终于要来了……我陈正泰当初是苦口婆心,是顶着万千人的唾骂,也希望大家能够冷静的啊。哎……这些日子,我唯一的事,便是不断的祈祷,祈祷我所担心的事,永远不要发生,可是……可是……最令我心痛的事……它竟当真发生了。不成……我陈正泰应该承担起责任,我决不能对此坐视不理,大家不要哭,也不要伤心,明日就是过年了,大家若是吃不上饭,就到我陈家去吃,我陈家摆流水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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