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和关外之间,无数的快马和探报疯狂的往来。
    朝廷连续发出要求班师回朝的公文。
    监视侯君集大军的快马。
    侯君集的回书。
    甚至包括了陈家的奏报。
    李世民显然已经越发的不耐烦了。
    侯君集在军中,一直下达要班师回朝的命令,可是……大军没有动。
    只见打雷,不见下雨。
    而陈家的奏疏,也终于来了。
    李世民面无表情,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份奏疏。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接触侯君集最深的就是陈正泰,毕竟,双方可都在河西。
    朝廷要侦知侯君集的动静,陈家的奏报,至关重要。
    如今,终于来了。
    李世民已经召集了好几次宰相和将军们在文楼里进行的会议。
    现如今,他拿着陈正泰的奏疏,当着众臣的面打开,赫然,陈正泰的笔迹便映入眼帘。
    李世民看了这奏疏,顿时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越看,他脸色越是变幻不定。
    而后,他仰头起来,竟是若有所思状,良久之后,李世民突然低沉的声音道:“侯君集,已不能留了!”
    显然……李世民虽觉得侯君集卑鄙,甚至有治罪的打算,可侯君集毕竟是有功劳的,而且他的罪状,只是一个诬告而已。
    因而,李世民内心深处,是希望等侯君集回到长安之后,将此人罢黜。比如这吏部尚书,是别打算再要了,可他的陈国公爵位,终究还是要保留的。
    如若不然,免不得要让李世民背上一个不恤功臣的恶名。
    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已彻底的让李世民生出了杀念。
    众臣一听,顿时心里发毛。
    李世民将奏疏收了,却没有给众臣看。
    这奏疏……对于李世民而言,过于震撼。
    里头有太多对于侯君集的吹捧。
    当然……联想到陈正泰对于侯君集的吹捧,再想到侯君集上了奏疏,状告陈正泰谋反,这两相对照,李世民看到的是什么?
    李世民看到的,乃是侯君集在西宁,一定是对陈正泰彼此和睦,定是讨了陈正泰的欢心,而陈正泰竟愚蠢到竟不自知,还真以为侯君集对他陈正泰的亲善表现,而将侯君集视做了良师益友。
    这一点,通过这一封奏报,李世民大抵便可想象。
    可是呢,侯君集当面对陈正泰和蔼可亲,可转过头,就直接诬告陈正泰谋反,谋反大罪啊,这是要将人整死的节奏。
    这又说明什么,说明了侯君集居心十分恶毒。
    说穿了,其实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当面与你笑哈哈的,转过头,却是要将你陈正泰整死。
    李世民是绝顶聪明之人,这些联想,越想越是心寒。
    他甚至想到,这侯君集平日里对自己,对太子,难道不也是奉若神明一般吗?
    可是从他对待陈正泰的手段来看,侯君集是否在自己面前,温顺无比,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转过头,却已恨不得要诛杀了朕,好让他来做这个天子呢?
    李世民不得不做这样的联想,因为……他从陈正泰对侯君集的亲切称呼,还有对他的褒奖大抵可以看出,陈正泰对侯君集的印象很好,好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若不是因为侯君集一定对陈正泰采取了什么手段,令陈正泰这个糊涂蛋居然失去了防备之心,是不可能有如此好的评价的。
    而李世民做出了这些联想的时候,侯君集其实就已经死定了。
    因为李世民可以接受侯君集和陈正泰二人不和睦,彼此发生了口角,而后侯君集转过头,状告陈正泰。
    若是如此,只能说是臣子失和。
    可倘若陈正泰将侯君集视为自己的兄弟,而侯君集一定也当着陈正泰说了许多语重心长,令陈正泰觉得亲切的话,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自己的野心,却是转过头诬告陈正泰,要将整个陈氏,置之死地。
    那么这个人……将有多么的可怕啊。
    说是心如蛇蝎也不为过。
    “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冷着脸,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一股浓重的杀机,自李世民的心底升腾而起:“陈正泰……终究是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啊。而侯君集十恶不赦,若此人不死,将来祸乱我大唐者,必是此人。”
    李世民凝重的看着房玄龄和李靖人等:“监视侯家一举一动,只要侯君集回到长安,立即将其满门拿下。太子的妃子侯氏,也即可令她削发为尼。朕要让侯君集穿着囚衣来见朕!”
    不等房玄龄和李靖询问事情的原委。
    李世民又道:“给朕修一份密旨,告诉陈正泰,侯君集已反,让他有所防范,切切要小心。更不可让其……盘踞在关外。如若不然,便为我大唐腹心之患!”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是房玄龄还是李靖都已经明白,侯君集完蛋了。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为何一个月之前,还是李世民心腹的侯君集,即便是在几日之前,陛下虽他对产生怀疑,却至少还无杀意的人,转过头,就已决心彻底对侯君集进行清算了。
    要陛下动这样的决心,很不容易,因为李世民自诩自己的圣君,除非真正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如若不然,绝不会对这样的功臣大加杀戮。
    不过显然,李靖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他忙道:“遵旨。”
    李世民站起来:“授予陈正泰临机应变的大权,代天子行令!”
    房玄龄脸色微微有些变色,这好像有点过了。
    …………
    陈正泰送出了奏疏,对于这奏疏的反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说到底,他陈正泰现在人在关外,朝中的局势如何,却是难料。
    倒是武诩心放的宽,劝陈正泰道:“恩师,现在当务之急,是做好一些准备,以备不测。”
    “你的意思是什么?”陈正泰凝视着武诩。
    武诩道:“侯君集此人,别看是武夫,可心思却是细腻,为人多疑。这样的人……一旦察觉到朝廷对他的态度改变,势必会惶恐不安,如惊弓之鸟。因而,谁能预料,他是否会铤而走险呢?学生的意思是,固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却也要有所准备才好。”
    “会反?”陈正泰也拿捏不定,觉得可能性不大。
    武诩镇定自若道:“这可不好说,只是上一次他来拜见时,学生观此人,不是一个甘心于俯首就擒之人。”
    陈正泰哈哈一笑:“倒像是你对他很了解。”
    武诩摇头:“人的行为举止,只需从一些细小的变化,即可看出。开国功臣之中,侯君集并不算出色,可他能得此高位,一方面是此人苦心经营的结果,总能讨好到陛下,可见这个人,心思细腻,做事滴水不漏。而他立功心切,也可见他的野心勃勃。这样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不会将其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他的心里,只会有他自己。所以他的许多行为,都难以预料。”
    陈正泰叹了口气:“如此也好,我让苏定方做一些准备。”
    正说着……
    外头有人匆匆进来:“殿下,有旨意。”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看来,陛下有回应了,却不知道送上去的那封奏疏会是什么反响。”
    武诩轻笑道:“侯君集必死了。”
    陈正泰奇怪的看了武诩一眼,而后拆开书信,打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武诩啊武诩,你竟是料事如神。陛下命我做好准备,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看来,侯君集彻底完了。只是,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何都没有逃过你的预料。”
    “因为天下是一张棋盘。”武诩想了想,尝试想要解释:“而绝大多数人,都是血肉之躯,所以他们看待问题,总是以自己的角度。可是恩师,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另外一个人,怎么可能预料另外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呢?因而,人们才总算,最难猜测的是人心。”
    武诩顿了顿:“可是若你许多时候,思考问题时,不再用自己的角度,而是将这天下视为棋盘,站在半空之中,俯瞰着天下的人,再从每一个人的行为轨迹去猜测每一个的心性,根据他许多细微的变化,去了解每一个人的性情。再根据一个个人的过往去揣摩,那么同样一件事,每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反应,采取什么手段,那么就不难猜测了。就说学生代恩师写的那份奏疏吧,那份奏疏里,夸奖侯君集越厉害,对陛下而言,侯君集这个人,便越是可怕。因为陛下从这封书信里,能看到自己。”
    “看到自己?”陈正泰失笑:“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武诩恬然一笑:“对呀,其实……学生所模仿的,并不是恩师的心思上奏。用的却是陛下的心思。因为当初的陛下,不就是这样看待侯君集的吗?陛下当初,对侯君集欣赏有加,认可他是一个忠贞不二的人,认为他能力超群,若非如此,怎么可能让他做吏部尚书,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女婿进东宫,让他的女儿,嫁给太子为侧妃。这个安排,陛下俨然有未来托孤之意,恩师想想看,陛下得对侯君集当初有多么的信任和欣赏,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啊。”
    陈正泰越听,越觉得其过于高深,不断点头:“你继续说。”
    武诩又道:“这封奏疏里的恩师,其实就是当初陛下的影子。因而……陛下看了奏疏,第一个反应便是,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信任侯君集呢,陛下对侯君集的印象,和恩师是一样的。正因为相同。再反过来,若是看到侯君集上奏,他对恩师一定没有好话,那么陛下会怎样去想?”
    陈正泰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陛下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而再看侯君集的奏疏,却是一下子看清了侯君集的真面目。为师表现的对侯君集信任,结果侯君集反手痛斥我。那么……当初陛下对他信任,陛下就忍不住会想,这侯君集在背后,又是怎样看待陛下的呢?”
    “对。”武诩道:“这才是人心,都说帝心难测,可是真的难测吗?我看并不尽然,只要抓住陛下的心思,利用奏疏,引发陛下的共鸣,陛下一定会勃然大怒,从而对侯君集厌恶至极点,那么……以陛下的果断,绝不会在留侯君集了。”
    陈正泰一脸钦佩之色:“厉害,厉害,我都没有想这么多。不过……”
    陈正泰这时,才发现了武诩狠毒的一面,堂堂吏部尚书,开国的陈国公,手掌精兵,算起来,甚至和陛下是半个亲家,这样的身份,可是到了武诩手里,却只一封书信,直接一击必杀,这等手段,这等心思,还有这等方寸的把握能力。这简直就是玩阴谋的祖师爷。
    而偏偏,站在陈正泰眼前的,只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有一张美轮美奂的面孔,显得清纯的不能再清纯的模样。
    “恩师……怎么了,学生做错了吗?”见陈正泰凝重的样子,武诩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似乎生怕陈正泰惩罚一般,忐忑不安的道:“我……我……”
    陈正泰摆摆手,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需要适应。你做的很对,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小看了你。”
    武诩道:“恩师,学生这样做,也是因为……恩师自己说过的,要干死这侯君集,想来恩师对侯君集,已经恨到了极点,恩师平日里,并不经常对一个人恨意如此之深,所以学生才……才斗胆这样做。”
    “好啦。”陈正泰安慰她:“先不说这个,我们现在重要的便是如这密旨中所言,做好万全准备,这侯君集肯束手就擒便罢,倘若执迷不悟,那么就让他们尝一尝我的厉害。”
    武诩道:“此人陈兵三万,而且历来擅长收买人心,这可都是我大唐三万的精锐,恩师……一旦他在关外发难,朝廷鞭长莫及,其实这个时候,恩师和西宁,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我认为,这西宁城已经大致要修成了,至少防卫的措施,尚还可用。不妨我们退入城中,以拖待变。”
    陈正泰摇头:“不可以,无妨,有天策军在,他翻不起什么浪来。”
    武诩摇头,还是觉得太冒险:“虽是如此,可对方的军马,是三万。何况,这侯君集乃是当世名将,不容小觑。”
    陈正泰失笑:“他侯君集是当世名将,我陈正泰难道名将还少吗?”
    突然陈正泰想到了什么,不对,好像这个时候,无论是苏定方、薛仁贵还是黑齿常之,都还不算名将,只能算是略有小名,和侯君集的名气,却是差远了。
    不管啦,先吹了再说。
    武诩显然并不擅军事,这是她的弱项,见陈正泰自信满满的样子,却还是不禁有些担忧。
    ………………
    侯君集又接到了来自朝廷的旨意。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从兵部发出,而是李世民亲自下的旨意。
    侯君集忙是带着将校们去领了旨,只是这旨意,却让他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陛下的旨意依旧还是令侯君集立即班师回朝,不得有误。
    侯君集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陛下根本没有跟自己谈论关于陈正泰谋反的问题,这就意味着,自己此前的上奏,不但没有引起任何的效果。而且还可能引发了陛下其他的心思。
    这心思是什么呢?
    侯君集历来多疑,他心里突然恐惧起来。
    忧心忡忡的回到了帐中,突然问身边的长史道:“家中可有书信来?”
    “书信?”长史立即回应:“将军,这些日子,都没有书信来。”
    “平日里……我与家中都有书信联络,可是这些日子……却无书信来是吗?最近的书信,是几时候?”
    “十几日之前。”
    侯君集脸色骤变,跺脚道:”我已大难临头了。”
    长史吓了一跳,却见侯君集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道:“明公,在为何事担忧?”
    侯君集却是不答,他显然已经惊恐到了极点,呼吸变得急促,疯了似得在帐中来回走动,口里念念有词:“不对,不对,怎么可能一点疑心都没有,一定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那陈正泰,先人一步,上书弹劾我谋反吗?对,一定是如此……陈正泰历来狡诈,万万想不到,他早已想要置我于死地啊。”
    这是第一次,侯君集感到事态已经彻底的失控,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已经弥漫了他的全身,他很明白,这一切都太反常了,反常到他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各种最为可怕的后果。
    于是,他忙取圣旨,圣旨中的每一个词句,他都反复斟酌,最后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侯君集低声喃喃念道:“今亡亦死,举大事亦死,大丈夫岂可坐以待毙,为人所笑呢?是了,绝不可做韩信,我决不做那韩信!”
    ………………
    第三章送到,悲剧的是,好像作息没改善好,尽头又熬夜了,这是昨天的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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