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自认为封子晏是有点儿呆的,那种带着些憨劲的呆,却不是不聪明。即便他后来长大了,也是心眼儿实。封尚书和封夫人能养出这样不相像的儿子,也是奇也哉怪也哉的事情。照理说他封家的基因,不该都是奸猾的么?
    封夫人带着封子晏在顾家住了两日,顾荧就略不安分了几日。便是比封子晏大一岁,还是爱做个妹妹。她瞧着封子晏喜欢,一来是封子晏长得确实好看,二来便是性子好——呆些不木讷,凡事都做得有小君子风范。
    顾长生不拿这些毛孩子当什么,心里倒念叨着上山打猎去了的亲爹。算着秋围的时间,想着他最早能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她亲爹就在她意念召唤中,突然回来了!
    顾国坤走前顾长生嘱咐他早些回来,却没想到会这么早,竟还是被抬回来的。更没想到的,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人,竟是五皇子许琰!
    顾国坤被抬回蒋氏院里,许琰就跟在其侧,身后又有太医。别人不认识许琰,蒋氏认识,要行礼时被顾国坤给阻了,只小声道“切不可张扬”。万一在他顾府上有个三长两短,这不得被抄家啊!
    于是蒋氏只当许琰做寻常人待了,又问顾国坤是怎么伤的。顾国坤一肚子的懊糟泪,抹了一把脸说:“自己摔下马摔的……”
    蒋氏一呆,许琰在一旁冲她点了一下头,蒋氏更呆了。不知如何细问,只能回神先叫太医看伤开药,稍后再问不迟。
    诸事吩咐妥当,蒋氏又把其他人都支出去,跟许琰道了谢,谢他送顾国坤回来。
    许琰道:“此乃小事,不足挂齿。我也有些疲累,不愿再往北山去。不知夫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在府上住上几日。等父皇从北山回来,我再与他一同回宫。”
    蒋氏先前在宫里与许琰接触不多,只听皇后娘娘说他是个聪明过分的。这会儿瞧他说话的样子,才知道什么叫少年老成,却又不敢即刻应了,便道:“这个……得问咱们老爷……”
    顾国坤含泪点头,“便留五皇子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
    顾国坤都说无妨了,蒋氏还能说什么,只得下去吩咐人,煎药的煎药,打扫屋子的打扫屋子。
    许琰又拦了她一下:“夫人大可不必费此周折,我与府上二爷合住即可。”
    蒋氏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确是不敢怠慢五皇子。”
    “就怠慢吧……”顾国坤又含泪出声儿。
    蒋氏这回算是彻底懵了,却还不得不出声允了此事?
    五皇子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满意,辞过径自而去。他一走,蒋氏往床边挪了挪,懵着表情问顾国坤:“老爷,就这个……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顾国坤把脸往里一转,抹了一把老脸,真个是一言难尽啊!
    ☆、第三十章
    原顾国坤才跟庄穆帝围猎两日,便有些身重力不从心。公务常有的时候,又难免没有偷懒的心思,十分想念不需伴着庄穆帝而是自己花下酌酒慢饮的悠闲日子。再或拉着小闺女说说“仙话”“鬼话”,也是极好的。
    分神的时候也分了方向,再要找人时,也不知人都往那边围猎去了。顾太师又没那积极的心理去寻,自骑马悠闲逛了起来。正在惬意处,忽从草丛里蹿出一什么东西,也来不及细瞧,便是把身下棕马吓得一阵狂躁竖前蹄儿。
    顾国坤虽为文官太师,但大庄朝文武兼重,都是打小练的骑射本事。受到这点惊吓,拉拽缰绳稳住马匹的本事顾太师还是有的。却被当头日头刺了一眯眼,“伤了刚好回家偷闲去”的想法一闪而过,他竟鬼使神差松了缰绳,当即落马。
    落马后“哎哟”一声惨叫,扭了腰,腿上亦有擦伤。顾国坤心道快叫人扛他回去,却是睁开还没开口叫呢,就见许琰一袭锦袍跨在小马背上,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
    顾国坤张开的嘴没及合上,舔了下唇:“五皇子……?”
    “顾太师费心。”许琰仍是无情绪无表情开口,“可是要回家休养?”
    顾国坤愣了愣,迟疑点头又摇头,许琰又道:“我陪太师。”
    “不必!”顾国坤伸出手来,扯到腰,腰上一疼龇了下嘴。
    “父皇若知太师故意落马,不知作何感想?”许琰还是看着顾国坤,说的每一句话都瞧不出有什么情绪,实在是语气平平。
    顾国坤却是被噎得半死,委屈道:“五皇子冤枉老臣了,老臣不敢呀!”
    许琰不说话,就这么瞧着顾太师,颇有种——冷冷地看着你说谎的样子的味道。顾国坤又被噎了,只得把手收回去,咬牙说:“恳请五皇子搭救,送……老臣归家养伤!”
    许琰这才收了目光,拉了缰绳去叫人来抬顾国坤,自个儿又去庄穆帝那方请示一番。庄穆帝正骑猎在兴头上,自不多管,道:“先叫太医治上一番再上路,再有太师年事已高,既伤了腰腿便路上小心些。有你相看,朕也放心,去罢!”
    于是,顾国坤就是许琰那冷冰冰的眼神和一句“父皇若知太师故意落马,不知作何感想?”给吃死了。且不说他故意落马得十分不明显,就是他真个不是故意落马的,只要这小祖宗一口咬死他就是故意的,也是没办法呀。谁叫就他一个人在场,谁叫他还是皇帝的亲儿子呐!当真是老泪纵横……
    那边顾长生听说自个儿亲爹是被抬回来的,直吓得连礼仪形容也不顾,拔腿就往蒋氏院里跑去。却是在半路撞上一人,细瞧下是五皇子,又愣懵了——我滴个娘,他怎么来了?
    “顾老爷伤势不重,姑娘大可放心。”许琰拦了顾长生去路,看着她道。
    顾长生还有些懵,也没想得起来跟他行礼,更不知在自己家中遇上他是怎么回事。懵了半天,只当没见这人一样,绕开他就呆愣愣走了。
    雪棋还多看了许琰两眼,低声问顾长生:“姑娘,这人是谁?在家里没见过。”
    顾长生道:“我也不认识来,上门男客不该住前院的么?”
    “怎么觉得他好像认识姑娘呢?”雪棋又回了一下头。
    顾长生仍旧摇头,“我不知道来。”
    许琰:……
    “不过,他长得真好看,通身的气派,竟不像个俗世之人。”等走得远了,雪棋又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顾长生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少说两句罢,被妈妈们听到了,又该训你,岂有丫头带着自家小姐讲评这些个的?”
    雪棋自知失言,也就不说了。
    到了蒋氏院中,顾长生慌忙去瞧顾国坤,问他伤得重不重,又是怎么伤的。蒋氏在一旁已是无语,自不说话,顾国坤便一本正经道:“老了,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腰。重也不重,躺两日便可好了。”
    顾长生松了口气,然后说:“老爷都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小心?”
    这话一出,十足的小大人劲头,显是操心了。蒋氏笑了出来,逗她道:“荀儿可消气,你这爹还不如你呢,你也快有三岁了,他只两岁罢了。”
    顾长生“惊奇”:“两岁长那么多胡须呀?”
    蒋氏又道:“却不是说这样貌,而是说那心智。但凡稍大些,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偏还被人抓了个正着,送了回来,还得留人住着。”
    顾国坤被自己夫人黑得无言,只好拉拉被子把脸遮了,再不说话。顾长生听得似懂非懂,但听出是跟五皇子有关,便问:“太太,老爷到底干什么事儿了?”
    蒋氏又笑了笑,能真在自己小闺女面前抹了顾国坤脸面?自然是不能,只道:“没的什么事儿,你爹好着呢,荀儿切莫担心。”说罢又把顾长生拉到一旁,小声嘱咐道:“五皇子在咱们府上,与你二哥哥住一处,见了莫要声张,别叫人知道是他住在咱们府上。”
    顾长生又震惊了,什么叫与她二哥哥住一处?那不就是说与她住在一个院子了?我滴个亲娘,这叫什么事儿呀!
    蒋氏只当她是震惊五皇子上门来,又嘱咐了一番。等顾长生应了,才要放她回去。顾长生知道了许琰与她同住一个院子,却是不大想见着他的,便也没回去,赖在蒋氏院子里玩儿。
    封夫人听说顾国坤伤了回来,也亲自到这边来看看情况。自是不能见人的,不过是打听两句,便在屋后抱厦里跟顾芸和顾芊说话儿。如今两个姑娘的婚事张罗了大半年,也差不多定下了。定的也都是京城官宦人家,只待再和日子定出嫁的日子。
    顾长生坐着,听封夫人与顾芸和顾芊讲的都是嫁娶诸事,便也不插话默默听着罢了。她前世未有心此等事情,这会儿听起来也是有趣,又知嫁娶诸事实为繁琐,当中礼仪规矩颇多,便只当跟着顾芸和顾芊学习了一番。
    听得出了神,被封夫人一番打趣儿:“你也听得懂多少?倒听得跟真的一样。”
    顾长生回神一笑,“就是听不懂,才坐着发呆儿呢。”
    封夫人也笑,却又叹出一口气来,把顾长生揽怀里:“要不是半途杀出个五皇子,荀儿你可就是我家儿媳了。”
    顾长生呆呆的,挠了挠头并未接话,倒是顾芸说:“四丫头还小呢,这才哪到哪。这次兴许只是皇上一时兴起,再往后去,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封夫人笑了笑,揭过这话不说。
    顾长生赖在蒋氏院里不走,这边许琰也已经和顾名弘以及封子晏熟络了起来。顾名弘比许琰大,谦谦君子范,性格温善。便是许琰性情再清冷寡淡,他也不怠慢了他。因着顾名弘在国子监读书,上京高阶官宦子弟他多少都识得,便问许琰是哪一家的。
    许琰在朝中随意找了个许姓人家说了,顾名弘也未怀疑,不甚了解,便又问了句:“许为国姓,可是皇亲国戚?”
    许琰摇头,“与皇家并无关系,兴许五百年前是一家。”
    顾名弘点头应了,再不说这话。接下来两人又说了许多读书之事,便是四书五经皆拿出来谈说一番。又有对子诗词,皆做论词。说得多了,顾名弘才又睁大了眼睛道:“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学问,我竟不如。”
    许琰谦道:“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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