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吉眼中闪过感动,宁远吴三桂没有被留在关外,严格说起来,其实怪不得多尔衮,因为就时间推断,他下令多尔衮羁绊吴三桂之时,吴三桂说不定已经启程入关了,何况锦州和宁远相距两百里,想要时时掌握,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多尔衮到达喀喇沁草原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如实禀报,说吴三桂可能已经入关,当时怀疑的是吴三桂提前带兵入京勤王,现在才知道,原来吴三桂是登船渡海,攻击辽东辽南海岸去了。
    多尔衮是无罪的。
    但多尔衮的请罪却是真情实感,黄太吉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和懊悔之情,因此心中感动。
    “这事不怨你,快平身吧。”黄太吉声音柔和了许多。
    “谢皇上。”多尔衮再拜一下,然后才起身,脸上满是懊悔和忧虑。
    旁边的范文程和张存仁两人相互一看,眼神都是复杂他们都是皇太极的谋士,对黄太吉的心思最是了解,因此对多尔衮也颇有防备,但多尔衮刚才这一跪,却让他们不得不钦佩不管是表演还是真情,睿亲王所作所为,都足以衬得上他的亲王头衔。
    黄太吉喝口茶,喘息说道:“如果非要说有罪,其实是朕有罪啊。去年,明国重建了登州水师,所有的船只和水兵,都是从泉州水师郑芝龙那里调派,水师提督是郑芝龙的弟弟,游击是郑芝龙的儿子,范先生当时就认为明国野心勃勃,怕是要学袁可立,将登州当成桥头堡,对我辽南沿海进行骚扰,因此建议朕加强金州和旅顺的防务。”
    “今年六月又从朝鲜那边传来消息,说明国向红夷人租借了一艘巨型战船,八艘中船,放在了天津水师,短短两年时间,明国的天津水师和登州水师就都已经恢复到了崇祯二年前的规模,其心昭然若揭。”
    “不过朕还是大意了,朕以为,登州和天津虽然有水师,但没有强兵,就算他们想要渡海攻击,也只能在海上,无法上岸,但直到今天,朕才明白,登州水师并没有计划使用登州本地的兵马,天津也一样,他们应该都是转到秦皇岛,拉着吴三桂他们登船了……”
    说到此,黄太吉轻叹一口气:“提前将精锐兵马和所有船只都聚集在秦皇岛,我不动,他不动,如果我今年不入塞,那么他们就当是练兵了,一旦我大清动了,破关入塞了,吴三桂等人立刻就会登船跨海,对我大清辽南实施攻击……避实就虚,不和我入塞的大军硬碰,却攻击我大清的后方,明太子这个算盘,打的实在是精啊。”
    说到此,眼中的忧虑更深,明太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谋略,如果再过一些年,哪还得了?更不用说以后登基坐皇帝了,所以黄太吉的心意更加的坚定此次入塞,哪怕一粒粮食抢不到,也要想办法做了明太子。
    多尔衮三人都是默然,到现在为止,虽然他们都还没有见过明太子,但明太子的谋略,却已经让他们深深领教了。
    “皇上勿忧。”张存仁抱拳道:“明太子算计的虽然好,但我辽南的大清将士不会让他得逞的。”
    黄太吉不置可否,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虎大威加上吴三桂的人马,最少五千骑,山海关的马科应该也参与了,加在一起,就是八千骑兵,估计还会有一些步兵,合在一起,最少一万人,最多一万三……一万三,能威胁到我大清的辽南吗?”
    黄太吉说的肯定,显然他是经过深思熟虑,仔细计算的,认为一万三是明国能抽调的最大兵力。
    虽然没有指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问题,是独问多尔衮的。
    为什么独问多尔衮?不唯多尔衮聪慧,更因为辽南地区,乃是两白旗的驻防地。镶白旗的旗主多铎和多尔衮是兄弟一心,以多尔衮为首,事关辽南两白旗,黄太吉当然要问多尔衮的意见。
    1621年3月,后金连下辽阳、沈阳及辽河以东七十余城堡。在与明交界的诸城,努尔哈齐将居民迁往内地,再调遣八旗官兵分地戍守,分别是:正黄旗守卫东部费阿拉(今辽宁省新宾县)、抚顺、奉集堡一带。
    镶黄旗:北部铁岭范河、懿路一带。
    正红旗:东南部清河、碱厂一带。
    镶红旗:西北部沈阳、蒲河一带。
    镶蓝旗:南部临海的旅顺口、金州一带。
    正蓝旗:南部偏东的岫岩、凤城一带。
    正白旗;复州、盖州一带。
    镶白旗:辽阳以南的海城、鞍山一带
    黄太吉继位后,换旗继而换防地,新的两黄旗被调到了沈阳附近,原本的两黄旗变成了两白旗,被换防到了辽南,其后就固定了下来,再然后占据了义州和锦州之后,黄太吉没有再分旗驻防,而是从各旗抽调精锐,轮流驻防这两地。
    此外,先后投降的孔有德尚可喜,被黄太吉分别安置在了广宁和海州。在八旗精锐尽出的情况下,尚可喜的天助兵现在是守卫海州和盖州一带的主力。
    而明军最有可能攻掠的,除了镶蓝旗的旅顺口、金州之外,就是正白旗的盖州、复州和镶白旗的海州,鞍山了。
    身为正白旗旗主,多尔衮对辽南一带的防务,最是了解了。
    多尔衮自然明白黄太吉问自己的原因,想也不想,抱拳回道:“大军入塞,辽东辽南沿海,历来都是要加强戒备的,留在辽南沿海、盖州复州金州旅顺等地的兵丁,加上海州尚可喜的天助兵,广宁孔有德的天佑兵,有一万余人,郑亲王在沈阳尽起男丁,除去留守,能救援辽南的,也能有两万人,以三万对一万三,我大清胜算多多。”
    “如果各军尽忠职守,各部协防有力,郑亲王救援及时,辽南局势未必就会大坏。就登陆地来说,明军直接攻击旅顺的可能性并不高,一来旅顺海防坚固,二来,旅顺通往各处交通不便,河流山川,极其难行,明军希望的是闪击战,绝不希望给我大清太多的反应时间,以明太子的聪明,一定会避开旅顺。”
    “臣弟以为,明军的选择不外乎是两个,一个兔岛,一个连云岛,兔岛之后是熊岳驿,连云岛之后就是盖州,两岛都有驻军,并修筑由炮台,只要明军船舰在海上出现,大炮鸣响,熊岳驿和盖州就都能听见动静,即便救援不及,他们闭门自守,还是来得及的。”
    多尔衮说的很有信心。
    黄太吉微微斜了一下身子,听多尔衮继续说。
    “熊岳驿防守较为薄弱,守军不过千人,其中我正白旗勇士不到两百,剩下是尚可喜的天助兵,如果吴三桂从兔岛登陆,其后猛攻,熊岳驿怕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盖州则不同,盖州乃是辽南重镇,城池坚固,虽然为了征明,臣弟从盖州征调了不少的主力,但现在城中仍有兵马两千,其中八佰人是我正白旗的勇士,加上青壮,临时可再在城中凑两千,梅勒章京伊勒慎镇守盖州,已经有八年,对盖州防务极为熟稔,纵使吴三桂不顾一切对盖州发动猛攻,儿臣以为,伊勒慎坚守半个月甚至一到两个月都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盖州坚守,明军就无法向北,威胁营口和海州,只能往南夺取复州、金州和旅顺,这三地靠边靠海,地广人稀,老实说,就算全被明军夺去了,我大清的损失也不会太大,只不过是损失一些兵力,明军虽然夺取,但却不敢占领,郑亲王的救援大兵到盖州之时,就是他们仓惶逃跑之日。”
    多尔衮声音清楚,将辽南局势分析。
    黄太吉听的点头,多尔衮的分析和他心中的判断,基本相同。
    盖州是辽南的一个断点,只要盖州不失,营口海州广宁这些核心地区就无忧。
    “伊勒慎……今年六十多了吧?”黄太吉问。
    “六十三了。”多尔衮回。
    “还能行吗?”
    “臣弟以为,老当益壮。伊勒慎之勇,不亚于年轻人。”多尔衮道。
    黄太吉微微点头:“这么说,辽南应可以挡住?”
    多尔衮抱拳,表情坚定的说道:“虽不敢说十分,但辽南的奴才们一向都很忠勇,除了郑亲王的镶蓝旗,还有各部留守的汉军旗,尚可喜的天助兵,孔有德的天佑兵,他们一定不会让吴三桂轻易得手的。再者,此处和辽南相隔千里,就算立刻预警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希望奴才们能够奋起,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拼力向前,将明国捣一个稀巴烂,我们攻击的越猛,进展的越快,郑亲王和伊勒慎他们的压力就越小。”
    说到这,再次躬身:“这只是臣弟的一些拙见,具体如何,还请皇上定夺。”
    黄太吉点点头,目光看范文程和张存仁。
    两人也都是赞同,张存仁拱手道:“皇上,辽南海岸怪石嶙峋,地广人稀,早在太祖皇帝时,就尽数将百姓迁到了内陆,如今辽南辽东海岸,除了我军驻守的城堡,其他地方可说是空无一人,就算明军登陆攻击,也抢不到什么军资,就旅顺,金州和盖州三地来说,明军从盖州登陆对我大清的威胁最大,但只要伊勒慎能坚守盖州,阻挡吴三桂去往海州,广宁的道路,尚可喜的天助兵再救援,等郑亲王大兵一到,吴三桂必然逃窜。”
    范文程也道:“臣赞同,我大清和明国不同,明国乡野多是散居,没有围墙,我大清却都是屯子和堡子,即使是一百人的小屯子,也有相当的防御能力,明军虽然聚集了吴三桂和虎大威的兵马,渡海攻击,但其多是骑兵,或可有游击之能,但攻城是其短处,只要我大清死守各处城堡,就能拖住他们的脚步。”
    刚才张存仁说的慷慨,范文程却是有点小心翼翼,不唯张存仁武将出身,曾经是大明的副总兵,现在又兼着汉军镶蓝旗的梅勒章京,也就是副旗主,范文程只是大明曾经的酸腐秀才,胆气本就不如张存仁,更因为范文程管着建虏的情报,主要负责细作。然自从去年以来,建虏的情报效率惨不忍睹,对明太子领兵的变化,没有详细了解,最终导致多铎的败北。
    去年也就罢了,今年范文程痛定思痛,连续向关内派遣奸细,但成效却依然不显著,一个原因,就是明朝杀鸡儆猴,严厉打击晋商,彻底封锁了各处边关,再没有商人敢出关,以往将奸细混杂在商队中,时进时出的方法,立刻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另一个原因,和过去明国边关查奸,疲于奔命,毫无效率不同,从去年到今年,明国边关忽然多了一些从京师来的锦衣卫,衔有圣命,专门查缉建虏奸细,后来知道,他们并非隶属于镇抚使司,而是属于京营军情司,随着这些锦衣卫的到来,明国对建虏奸细的查缉力度,一日比一日强,边关地区的百姓和士兵,但凡活捉到一个建虏奸细,都可以到他们那里领取一百两的赏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但各级将士严查关隘,就是百姓猎户也都盯紧了关口,想要发一笔横财,如此情况下,建虏奸细的渗入,一日比一日难。
    而在这其中,范文程渐渐意识到了京营军情司的强大,也知道,这个情报组织乃是明国太子的直属。
    但对于这个军情司的首脑名字和内部运作,他虽然想尽办法,但却没有收获。
    没有相当数量的奸细支撑网络,关外关内的联系,几乎被切断,建虏消息的传递也就越来越慢。在不能直接获取的情况下,范文程只能通过朝鲜来打探明国的情报,而关于大明从红夷人手中租借了一艘巨船,八艘中船,编入天津水师的消息。一直到八月份,建虏大军即将入塞的前夕,才通过朝鲜,辗转送到了范文程的手中。
    范文程意识到其中的不寻常,急忙进宫觐见黄太吉。
    两人都有警觉,都意识到明国加强水师,可能是在海上要有所动作了,因此,黄太吉特令旅顺金州提高警惕,并加派了守军,但此次征明,黄太吉还是按照原计划,从辽南征调了相当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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