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纭自然知晓书院门前的那一帮子混子,当下应道,
    “可是个姓卫的小子?”
    韩绣皱眉,
    “你怎么也知晓的?”
    韩纭知她最恨自己四处交际,忙应道,
    “我倒没有托他们办过事儿,只听人说起那姓卫的小子,是个机灵可靠的!”
    韩绣这才松了眉头道,
    “东西我已是帮你送到了,你就应歇了心思,好好在家读书练字才是!”
    韩纭现下一心想着明晚的约会,生怕惹的大姐姐恼了,将这事儿给捅了出来,当下立时乖乖答应。
    “大姐姐放心!”
    待到第二日韩绣与韩绮如常进学,只落英在家中守着二小姐,待韩绮下学回来时,悄悄儿对韩绮道,
    “二小姐,整日关在房中,却是在偷着打扮自己!”
    韩绮与韩绣闻言互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当晚照常用罢了饭,韩绮回房练字到了二更天时就吹熄了灯火睡下。
    韩绮躺在床上只是默念白日里先生所授的课文,待得外头打更的三声梆响,她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帐幔下床,薄底儿的绣花鞋踩在地面上,悄无声息。
    落英是陪睡在韩缦床上的,此时也悄声下了地,二人轻手轻脚过去拉开房门,果然见得外头月光下,有一道黑影正蹑手蹑脚往角门走去。
    这所宅子前后门、角门具有,不过当年买下时便将后门用砖封死,角门虽未封死,却是一直用铁链子加了铜锁锁死,平常轻易不打开的。
    二人瞧着韩纭自腰间摸了一样事物往锁上掏弄,不多时就听得咔嚓一声,竟将铜锁打开了,韩绮与落英互视一眼,见韩纭轻轻拉开一道缝隙,人便闪身出去了。
    “三小姐?”
    落英转头瞧向她,韩绮竖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稍等了片刻这才拉门出去,旁边屋门也被人拉开,韩绣与芳草从里头走了出来。
    四人互视一眼并不说话,一齐往角门处去,落英与芳草按着吩咐守在门前,姐妹二人出了门,借着今晚皎洁的月光来到巷口,探头一看果然见得韩纭徘徊在巷口的大树之下。
    二人静静不语,只立在那处眼看着韩纭在树下来回走动,走得累了就坐到大石之上,以手托腮呆呆看着远处无人的街道。
    韩绣见她那模样有些不忍,一面小声叹气一面对韩绮道,
    “那屈家四郎虽好,但暗中与女子私下往来实在不应该,不是大家公子应当之事!”
    韩绮应道,
    “大姐所言极是,男女私下往来本就有违礼教,更何况男子本就善变,今日他能同二姐姐暗中通信,明日说不得便能同别家的女子互赠书画,如此不遵礼仪之人如何能托付终身!”
    且男儿家做下勾搭女子之人,旁人只说一声小子风流,可落到女儿家身上这名声便真不好听了,女儿家自然还是要自爱些为好!
    韩绣听了点头,
    “妹妹此言倒是有道理!”
    这些话母亲王氏也曾在订亲时对她讲过,王氏曾言道,
    “这世上男女情爱不过一时激烈,这日子终归是要平平常常,柴木油盐的过下去,女子容颜易老,情爱不在时又如何能挽留夫君的心?”
    韩绣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是懵懂,只是摇头表示茫然不知,王氏又教女儿道,
    “说甚么挽留夫君的心,这世上样样东西都能留,只时光与人心最不能留,他若是变了就是变了,你上吊抹脖子都救不回来!”
    “那……那若是以后……以后夫君变心又当如何?”
    王氏笑着伸手一抚女儿满头的乌发,
    “傻孩子,女子重闺名实则是重品行,男儿又何尝不是最重气节人品,选夫君旁的不看,必是要先看人品,人品好的就是那柳下惠坐怀不乱,便是心有所想必也不会走错一步,若是人品不好的,眼前就是个无颜女,照样也能三心二意!所以啊,挑夫婿最重要还是洁身自好,要心如磐石,意比金坚!”
    说白了甚么家世学问都比不上人品来的要紧,人品不好,嫁过去也不只个锦衣玉食的牢笼,人品若是好,便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出和和美美,恩爱情长来!
    三妹妹说的对,那屈祥麟能不顾礼教与二妹妹好,自然也能同旁人好,这样的男子不可信!
    那韩纭在树下足足等够了两个时辰,心心念念的人终是未来,不由一阵失望气恼,当下就坐在树下抱着膝头,嘤嘤啼哭起来,韩绣终是心生不忍,自暗处现身出来,
    “二妹妹!”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韩纭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停了哭声四下张望,这才发现自家姐妹正手拉手缓缓过来,当下就知事情败露,心中却是又羞又气又伤又悲,索性扑进韩绣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大姐姐,他没有来!他没有来!他……他……是不是变心了!”
    韩绣见她哭得凄惨,到了嘴边的责问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叹气拉了她起身,
    “他即是不来,你便不用再等了,我们回去吧!”
    韩纭哭哭啼啼起身,却犹不死心的瞧向街口,被韩绣与韩绮二人强扶了回去,当夜三姐妹在房中说话良久,韩绣与韩绮也是规劝她许多,都只道屈家四郎不是良配,且收了心思,以后父母必会为她觅得良人!
    韩纭闻言只是哭泣,对那屈祥麟犹未死心,
    “他必是有事耽搁了,若是不然,他定不会忍心让我一人枯等的!”
    韩绣与韩绮对视一眼都是无语,韩绮知晓她少女情怀,平生头一回恋人,若不是伤得重了,必不会轻言放弃,见她悲悲戚戚之状,不由心中暗生悔意,
    “我……我这可真是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
    只继而想起事发之后一家人的惨状,立时就心硬如铁!
    要知晓婚嫁非只是他二人之事,乃是牵连着屈家、韩家甚至那徐家之事,若是不狠下心将他们拆散,那他们家转眼便要大祸临头了!
    当下咬牙对韩绣使了一个眼色,
    “大姐姐明日还要进学,今晚便让二姐姐好生想一想吧!”
    韩绣也是被弄得一脸疲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闻言便点头,
    “好,有事明日再说吧!”
    姐妹二人劝得韩纭上了床躺下,两人也各自去睡,韩绮回得房中上床躺下,只身子疲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一时半晌也睡不着,那面床上的落英也翻来覆去,忍不住出声问韩绮,
    “三小姐,那屈家的公子是何等模样,为何竟令得二小姐如此割舍不下?”
    韩绮想了想应道,
    “屈家四郎我也未曾见过,只听说人才出众,想来也是有三分好处的!”
    韩纭不是傻子,屈家四郎不好,她也不会喜欢上他,只可惜老天爷派了个韩绮重生回转来生生拆散他们!
    落英闻听一阵沉默,久到韩绮以为她已睡着了,才又出声问道,
    “三小姐,这……喜欢上一个人是甚么滋味儿?”
    落英与韩绮差不多年纪,每日里关在家中,只见得家中老仆与男主人,也是个不识情愁滋味儿的后院女儿,她这一句话却是问住了韩绮。
    韩绮虽说比她多活了一世,但前半生是关在闺房中,足不出户的小姐,后半生在教坊司见多了男人的恶行恶状,男女之间那些一上阵就赤裸裸肉搏的阵仗也是不经意间瞧见不少。
    初时她还要面红耳赤,觉得又是羞恼又是恶心,到后头听得多见得多了,便再无波澜了,但要说那两情相悦,郎情妾意……
    韩绮也是个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
    当下长长叹了一口气,眼望向窗缝里散下的一地银霜,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张脸来,立时大夏夜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我……我怎么会想起他!”
    忙转过身紧闭上眼,暗暗对自己骂道,
    “明儿还要进学呢,先生要考背功课的,若是背不上来要打手心的,别想了!别想了!你想谁也不能想他呀!快睡吧!”
    当晚上韩绮便做了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教坊司中,在那昏暗的房间里,满屋的古怪味儿,卫武精赤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牛鼻子短裤儿,坐在床边冲她招手,
    “你过来!过来呀!”
    韩绮吓得转身便跑,却不知怎得竟一下子扑进了他精壮的胸膛之中,身子被人紧紧抱住,耳边是卫武那玩世不恭的戏谑语调,
    “怎得……你慌啦!别慌……总归让你满意才是!”
    说着一张嘴就亲了下来,韩绮吓得尖叫一声睁眼醒了过来,胸口乱跳,气喘吁吁,落英在一旁叫道,
    “三小姐,时辰不早了,快起身吧!”
    韩绮坐起身抬手一抹,才发觉睡得满头大汗,起身过去净房里擦了一把脸,见得韩绣也是一倦容的过来,冲着韩绮苦笑一声,
    “她昨夜哭了整整一夜!”
    韩绮叹了一口气,姐妹二人互看了看对方那发青的眼窝,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这厢强打精神出去吃罢早饭又去书院,韩绮进了求淑院中,便见得众同窗个个聚在一处,正议论纷纷,见她来了都冲她招手,
    “阿绮,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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