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夫人只是抬了抬手。
    她规矩极大,原本在家中,孙子辈的只需呼她“奶奶”即可,但她不允,必须要唤她为“祖母”。
    便是把言欢与把言笑,也需改口,原先叫“娘”,如今必须得唤“母亲”,这是把老夫人后立的规矩。
    云娇复又行一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再行一礼:“侄女见过叔叔婶婶。”
    又团团一礼:“众位姊姊,娴姊姊,小妹有礼了。”
    把云娴,便是二房长女。
    姊姊们起身回了礼。
    钱姨娘这才上前行礼:“母亲安好,老爷,夫人,我回来了。”
    把老夫人放下手中茶杯,抬眼打量着她,见她穿着件素青色的衣裳,倒不曾穿一身晦气的素白,瞧着也还算顺眼:“往后,你就别叫我母亲了,同姨娘们一道,叫老夫人吧!”
    如今钱家那个老婆子去了,她还有甚怕的?忍了十几年了,总算是捱到头了。
    钱姨娘闻言满眼震惊,又有些心伤,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怎的她娘才去了,这婆母说翻脸便翻了脸。
    云娇在一侧轻轻扯她袖子,她才回神应道:“是。”
    “娇儿倒像是清减了不少。”连燕茹语笑晏晏,那模样比钱姨娘瞧着云娇之时慈爱多了:“这些时日,你在莱州定然辛苦了,这小脸倒比身上的衣裳还白呢。”
    她是生怕把老夫人瞧不见云娇穿的素净。
    把老夫人扫了一眼,见云娇穿着一身月牙白,出了衣裳上寥寥几朵金芍药,别无半点点缀,好好的穿这般素,这不是咒她死吗?
    她心下不虞,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是贫苦出生,如今长子有了出息,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她这人生性要强,如今样样都有了,便处处都学着那些大户人家祖母的做派,可许多时候,她是改不掉多年养成的小家子气的,一如她此刻克制不住自己的脸色一般。
    她也晓得大户人家祖母要喜怒不形于色,可她就是忍不住。
    况且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孙女,说到底云娇是在钱家那个老太婆跟前养大的,同她不亲。
    连燕茹瞧着把老夫人故作淡然却又按耐不住的模样,不由在心底嗤笑,西施效颦,不过如此。
    邹氏却在这时开口了:“哎呀我说娇儿,你怎的穿的这般素净,连朵花儿都不簪,多不吉利!”
    邹氏是个见风使舵的,连燕茹为宰相府里的嫡亲孙女,她那两个儿子将来还指望着连燕茹照应照应,寻摸个好差事。
    邹氏膝下一女二子,云娇的叔叔把言笑不得大出息,在帝京府做个小吏,也无妾室,论起这点他倒比哥哥强多了。
    云娇垂首,也不言语,左右挨顿骂便是了,她定然是要这般穿的。
    “娘,娇儿向来爱素,往常请安也有时不簪花,这有何奇怪的。”把云娴却在这时开口了。
    她怜惜云娇失了至亲,母亲却还要落井下石,忍不住开口相帮。
    云娇有些意外,但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把云娴是个文静素雅的,今年已满十三了,一向不多言不多语,又是二房第一个孩子。
    把老夫人一向对她很是疼爱,听了她言语,想了想确实如此,心里也就不大计较了。
    连燕茹瞧了一眼邹氏,邹氏顿时福至心灵,心中暗怪女儿乱充好人,忙使眼色。
    把云娴不知是不是真不曾瞧见,只又继续道:“我可饿了,祖母怎的还不上点心?”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馋嘴,我怕你往后嫁不出去。”把老夫人顿时笑了。
    “祖母!”把云娴羞红了脸。
    把老夫人见云娇还站在当间,摆了摆手:“坐下用些点心吧。”
    云娇谢过,这才在末端位置坐下。
    婢女们鱼贯而入,各色点心摆放在凳边的小几子上,给姑娘们品尝。
    最后一个,管得正是云娇身侧的小几。
    云娇瞧她动作生疏,碗碟也摆错了位置,想来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不过她一向不喜多事,摆错了便摆错了吧,也不碍什的事。
    正思量间,那婢女起身之时手中一滑,装碟子的托盘落在了云娇脚尖上。
    “咝——”
    那托盘皆是实打实的红木所制,这一下颇有斤两,云娇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脚尖火燎一般。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怎么做事的。”连燕茹连忙怒斥:“毛手毛脚,没得砸坏了我们九姑娘,来呀,给我拖出去仗二十!”
    “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有意的!”那婢子一听,更是慌了,二十仗下来,还不去了半条命。
    能留下半条命还是好的,怕就怕休养不好,一命呜呼。
    云娇瞧她害怕不似作伪,心中一动,起身道:“母亲,女儿不碍事,杖责便免了吧。”
    “不可,若是人人如此,往后这家中如何立规矩?”连燕茹不肯,
    她以治家严谨著称帝京,是帝京内宅主母们争相效仿的对象,怎会因云娇三言两语便改变主意?
    “母亲,不如叫她将功折罪吧?”云娇说着笑吟吟的瞧着把老夫人:“不过这是祖母院中之人,就不晓得祖母舍不得的给孙女了?”
    “你说说看,怎么个将功折罪?”把老夫人起了兴致。
    连燕茹也是面带微笑的瞧着云娇,心中却暗暗愤懑,好鬼的丫头,见她不欲应,便将话头引到老虔婆身上去了。
    云娇转身将那婢女扶了起来,说话和风细雨:“你莫要怕,我且问你,你叫什的?多大了?活契还是死契?”
    “我……奴婢名叫喜儿,今年十二了,是死契。”喜儿垂目,不敢与她平视。
    连燕茹在心中轻哼,老虔婆到底是个老穷酸,手底下的婢女们取个名儿都离不开福禄寿喜四个字,要多俗气便有多俗气。
    “祖母,孙女昨夜归来,听闻父亲将钱姨娘身边的薄荷收了房,不如让这个喜儿将功折罪,替了薄荷的差事吧?”云娇眼神清澈,微带乞求,并无半丝不平之意。
    把老夫人瞧向把言欢。
    连燕茹也瞧向他。
    便连一直垂首站立的钱姨娘也抬起头瞧向他。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把言欢自觉对不住钱姨娘,被一众人瞧着,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便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翩跹那处差一个婢子,母亲便给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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