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带回王跃的都伯越众而出:“雷将军,我是都伯张郊,此处城门周边,由我部守把。现有可战士卒一百出头,另外还有壮丁两百余。”
    “继续守好此处城门。另外,挑五十个人跟着我。”雷远简单地道,随即找了一名扈从,让他替自己包扎大腿的伤口。
    这时候马岱从前头折返:“将军,仔细问过了。”
    “讲。”
    “乱事源于江陵新城正南面的一座城门丢失。将士们都说,事前全无征兆,忽然就说费太守战死,然后敌人就冲进来厮杀!目前南面的城门丢了有两座,吴军正涌入城中,攻打各处重要府邸和粮仓、武库。另外,与江东军一同行动的,还有治中从事潘濬的人,这厮带着一群同伙,叛变了!”
    这么短的时间,亏得马岱能问清楚。
    而雷远的马鞍前桥发出咔嚓一声清脆之响,原本就已经裂开的木料终于被雷远彻底掰断了。
    他将鞍桥一扔,骂了一声。
    “将军,我们怎么办?”马岱问道。
    “孙权的主力大军尚未抵达,凌统、贺齐本部都在城外与我交战,吕蒙依靠的只有他的本部和叛乱的乌合之众……”雷远环视众人,铿锵有力地道:“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此辈根本不足为惧!我们沿着城中大道向南,杀退吴军,夺回城门!”
    都伯张郊过来禀报:“将军,五十人已经挑好了,我带着他们一起!”
    “其余人要继续坚守城门,绝不能有失!你知道么?”
    “将军放心,必不有失!”
    雷远微微颔首,随即提气喝道:“李贞!”
    “我在呢!”
    “把我的旗帜都举起来,跟在我身后!”
    “是!”
    李贞身后一名扈从立即高高举起写有“左将军雷”四字的将军大纛。李贞又从马鞍边的皮囊里取出一副军旗,挥手将之抖开了,套在长矛杆上高高擎起。旗帜迎风忽喇喇招展而开,正面书写四个大字:“庐江雷远”。
    这两面军旗,便代表着汉中王麾下屈指可数的重将,左将军雷远本人和他的本部兵马,已经到了城里!
    荆州将士们因为南郡太守费观战死而失去的主心骨,瞬间就回来了!
    看到这两面军旗的将士们无不心神激荡,只觉得一股血气从胸臆之中蓬勃欲出。甚至在更远处的城墙和里坊之间,也有将士欢呼着奔跑过来,有人簇拥着雷远和他身边的骑士们,也有人主动站到张郊身后。
    “诸位,我们出发!”
    城门往南的道路宽度约莫三丈,能容数骑并行。
    马岱和霍存麾下的骑士们,无论人和马都已经疲惫之极,他们如在城外,确确实实已经不能和张辽所部对抗。但这时候,每一名骑士都下定了伏尸流血、非胜则死的决心,他们压榨出了人马身上最后的潜力。
    当他们沿着笔直的道路滚滚向前,就像铁流般不可阻挡!
    道路往南不远,就是费观的府邸。有一支吴军突入此地,正试图攻入府中,而与之配合的,还有一队剑客模样的荆州内应。
    费观家中的数十名男丁在几名部曲和吏员的带领下,依托两侧的府邸坊墙,将吴军的攻势死死顶住。可是毕竟双方数量悬殊,随着时间推移,能够站在府邸墙头作战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几乎已经遮护不了整段墙头,形势已近于绝望。
    此时铁骑杀到。
    江东步卒在面对骑兵强袭的时候,就像是土坷垃被巨兽利爪拍散,几乎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战马昂首嘶鸣,马岱当先撞进吴人队列,奋力将长槊自左至右横舞。
    江东人根本没料到这时候江陵城里会出现一支精锐骑兵,因为局势占优,他们甚至也没有结成队列。于是马岱的长槊所到之处,汹涌血雾飞溅。有两三名江东士卒试图格挡,但他们手里的长短刀枪被崩得飞起半天高,并不能挽救他们自己的性命。
    “杀!”在稍后方,雷远厉声高喊,催马向前。
    “杀!杀!”将士们纵声应和,奋力冲杀。
    骑士们以雄武过人、擅于白刃格斗的勇士在前猛冲,又以能在马上开强弓硬弩的好手随后乱射。
    顷刻之间,骑队就碾过了江东人的阻挡,速度丝毫不减。
    有个荆州文官模样的人,此前正指挥着剑客们翻墙,结果铁骑横冲直撞,也不知多少马蹄从他身上踏过,腰腹以下都成了烂泥。
    雷远策马经过的时候稍稍停步:“这是谁?”
    站在墙顶的一名部曲嘶声道:“这人是荆州从事李肃!就是他与潘濬通谋,带着吴人杀进城来!”
    雷远于是指了指李肃。
    叱李宁塔大步过去,用铁戟切割李肃的脖颈。李肃初时还呻吟了几声,后来脑袋和身体分了家,脑袋便很老实地被挂在了叱李宁塔的腰带上。
    “雷将军!我们愿随同作战,为家主复仇!”那部曲大叫道。
    “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雷远问。
    “能拿得动刀剑的,还有三十个!”
    “挑十个人,跟紧!”雷远言简意赅。
    “是!”
    那部曲翻身下了墙,很快就退开府邸边门,带着同伴们快步追赶。
    江陵守军在突发事件影响下,失去了正常的指挥体系,好几处重要位置的守将徒然奔走努力,却无法掌握局面;而基层的战士们也无法得到有效的号令,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一腔血勇作战。
    故而,当他们面对汹涌杀来的吴军,立刻出现了惨痛损失。
    但这局面在雷远进城以后,立刻得到了扭转。
    雷远领着骑队迅速向南,沿途连续击散了好几支江东兵力,而己方的力量则像是滚雪球那样,渐渐庞大起来。
    那些零零星星分散在各处不知所措的将士,那些奔走在街道上意图逃亡的壮丁,那些死守着主家宅邸绝望反抗的部曲徒附,甚至还有那些头发斑白、双手颤抖的军户老卒……所有人,就像水滴汇成小溪一般汇集到雷远的将军旗下,然后沿着江陵新城里笔直的道路,形成了汹涌的河流。
    而此时,杀进城中的吴军却分散了。以至于领兵围攻前将军府的校尉宋定感觉兵力不足。
    原本以三万众围攻四千人守把的江陵,城中还有己方联络多年的内应,怎么看都应该是手到擒来。可是,从今天早晨开始,分布在江陵周边的兵力一拨一拨地被雷远打散,以至于真正攻入城中的,就只有吕蒙的部下。
    他们配合着城中内应,初时倒也声势惊人,进展很快,但进展愈快,兵力愈分散。于是当雷远进城的时候,双方攻守之势便瞬间逆转了!
    身在南门的吕蒙很快就听到了宋定被逼退的消息。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江东军的战斗力,始终与汉军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吴侯、陆议和吕蒙自己都能正视这差距,所以才制定了精密而繁复的步骤,试图一步步地落子,技巧地将局势导向对己方有利的方面。
    问题是,谁能想到雷远临时纠合之众如此善战?
    谁能想到雷远竟然直驱江陵?
    谁能想到明明城池都破了,雷远不仅不退,反而杀进城里,主导巷战?
    谁能想到有张辽和凌统在外,竟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雷远所做的事,己方没能想到,也没能阻止。而己方再怎么精密而繁复的步骤,再怎么仔细筹划棋坪上的每一个细节,也抵不过雷远凭借蛮力,直接把棋坪砸碎成柴禾,再放一把熊熊烈火!
    碰到这样的对手,再高明的棋手也无所施其技。只能顾不得斯文,挥臂攘袖上阵,结结实实地挥拳斗狠。
    除此还有什么办法?
    这便是两军相遇勇者胜!
    吕蒙凝视着对面汹涌而来的刘备军。他看到了飘扬的左将军旗帜,和旗帜下的那一位老相识。
    当年周郎尚在时,雷远策骑横截于荆南,与吕蒙纵骑搏杀。那一次,吕蒙奇袭公安的构想被打断了,直接导致周郎对荆州的谋划彻底失败。这一回,又是两人沙场相逢,争夺的城池则换成了江陵。
    吕蒙可没打算再输。
    他急遣信使,勒令城外各部或者继续攻城,或者转向南门,由南门进城助战。
    那信使问道:“张辽将军呢?”
    吕蒙沉默半晌:“会有他用武之地。”
    信使连忙去了。
    吕蒙转向身旁的潘濬道:“承明公,还请你依照前诺,立即组织城中亲附于你的宗族部曲……这是决定大局的时候,每一分力量,都要投入进去。”
    潘濬的脸色难看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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